第106章

　　也無風雨也無晴
　　那個叫商晴的女孩。
　　商晴讀書時成績還不錯，但因為家裏有弟弟妹妹，放學後總沒時間做作業，所以要在學校爭分奪秒地將作業寫完，再預習第二天的內容。
　　從小學到初中，她壹直都是班裏的前三名，中考成績也還算可以，沒能考到縣城最好的高中，最後選擇去了壹所壹般的，因為負責招生的老師答應，如果她去那裏讀書，可以免除壹年800塊的學費。
　　可選擇去那裏就要住校，還有住宿費，書本費。
　　商晴那時坐在家裏，聽父母坐在那兒唉聲嘆氣半天，最後勉強答應讓她去讀了。
　　她大概確實不算特別聰明的人，上了高中後課業明顯跟不上，但她還是排名不錯，因為這所高中的生源很差，同學們在上課時沒多少認真聽講的，要麽玩遊戲，要麽看小說漫畫。
　　商晴坐在同學中，顯得格格不入。
　　可她還是在努力，她知道大概只有考上大學，才能有離開這所縣城的資格。
　　她還想帶著妹妹壹起。
　　只是天不遂人願，她高二那年放假回家，聽見父母在討論她們三姐弟的讀書問題。
　　這壹年她父親出了點小意外，壹直上班的廠子績效不好，開不出工資，而他又在下班路上不小心摔了壹跤，送到醫院檢查後發現是骨折，做手術，住院花費了不少錢。
　　商晴站在門外聽著父母的打算，他們是不想讓商未晚繼續上學的，畢竟商未晚從小長得好看，就算不讀書，以後隨便找個有錢人嫁了，怎麽也吃穿不愁。
　　而且商未晚從小在家裏就沒什麽存在感，什麽事都不需要他們操心，壹直都由商晴幫忙帶著，雖然腦子靈活，每次都能考第壹名，但那姑娘壹看就不是什麽安分守己的人，往後就算她考上了好大學，想必也是要留在大城市的，他們肯定指望不上。
　　但商晴就不同，商晴從小溫順，幫著古翠芳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做家務也是壹把好手，雖然成績壹般，但沒什麽天分，稍微考得差不多點，聽他們的話報個師範，回縣城裏當老師，以後肯定能負責他們老兩口的養老問題，還能幫襯商叢贊。
　　兩相比較之下，他們更不想供商未晚讀書。
　　可商未晚年紀小，出去打工也沒地方要。
　　商晴就不壹樣，已經滿了十六歲，在這縣城裏呆久了，打扮得土氣，看上去也成年了，找以前同村的人帶著出去打工，進廠壹個月能拿四千多塊。
　　他們糾結不下，最後她父親拍板決定，“就別讓二丫頭念了，她長得好看，出去養壹養說不準還能被有錢人看上，嫁得好比什麽都好。”
　　商晴立刻推開門：“不行。”
　　那年商未晚才十三歲，讀初二。
　　商晴無法想象年僅十三歲的女孩出去打黑工會怎樣，她聽那些從外邊打工回來的姐姐們說過，那些廠子裏亂得很，壹天要幹十幾個小時，但運氣好的話傍上款爺，能撈壹筆。
　　不過那些有錢男人們都不好哄。
　　她們談這些也根本不避諱商晴，那時商晴聽她們描繪的世界，總覺得跟學校相差甚遠。
　　跟她理想的未來也相差甚遠。
　　她想象的未來是可以穿著西裝套裙，化上淡妝，踩著高跟鞋，意氣風發地走進CBD大樓，見到的每壹個人都溫柔和善。
　　因為她沒見過，全都是憑著電視想象。
　　商晴跟他們商量，就供她再讀兩年，兩年後不管她考不考得上大學，她都會出去打工，考上了打暑假工，考不上就不讀了。
　　可他們還是不願意，都準備給同村的人打電話，看能不能把商未晚帶進廠子裏幹活，要是不行的話，看還有什麽地方要，結果對方壹聽十三歲，嚇得連連拒絕：“要是十六七歲我還能給妳想想辦法，十三歲，我的乖乖，妳是想把我送進去啊。”
　　壹向溫順的商晴見他們固執己見，氣得壹邊掉眼淚壹邊和他們吼。
　　不出意外地，那天父親在她背上抽了幾巴掌。
　　第二天，她說她不讀書了。
　　商晴決定出去打工，每個月工資會交壹半給家裏，唯壹條件是要他們好好供妹妹讀書。
　　商未晚從小是她帶大的。
　　她掉第壹顆牙，第壹次蓄長發，第壹次考第壹名，第壹次收到情書……所有美好的壹切都有商晴的參與。
　　商晴也知道，商未晚聰明，在讀書方面天賦比她高。
　　如果她們兩個只能成就壹個，那商晴選擇成就商未晚。
　　父親很快找了他們村裏的人，給對方塞了兩百塊錢，讓他帶著商晴進廠。
　　商晴去學校跟老師說不繼續讀書的事，老師很惋惜，還說要去做她父母的思想工作，商晴抱了壹絲希望，結果她老師還沒進她家門，古翠芳就叉著腰撒潑：“我家的事兒跟妳有什麽關系啊？”
　　商晴嫌丟人，拉著老師走了。
　　那天老師請她吃了頓飯，商晴還安慰她：“老師，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或許我真的沒有讀大學的命，但我妹妹壹定可以。”
　　老師臨走前，給她拿了三百塊錢，讓她別太苛待自己。
　　那壹年，商晴十六歲，因為錢離開學校進入電子廠，穿著厚厚的工服壹站就是十個小時，就像是流水線上的螺絲釘，發燒到三十八度卻只敢在廠子的小賣鋪裏買五毛錢壹根的小布丁雪糕降溫。
　　而那年弟弟商叢贊想報名繪畫課外班，因為在學校的美術課上，老師隨口誇了他壹句還挺有天分的，他回家得意地跟父母炫耀，父母樂不可支，給他花了兩千塊報了縣城裏最好的美術輔導機構。
　　商晴打工的生活日復壹日，每個月兩天的假期，她會在床上從早睡到晚。
　　她住在廠子分配的宿舍，裏邊有年紀大的，有年紀小的，而她是年紀最小的。
　　每晚睡前，她都會拿出在書店裏五塊錢買的小本單詞書背單詞，或是默背古詩詞。
　　同寢的姐姐們見了都會笑她，說她在學校的時候不努力，出來打工曉得學習的好了，難不成以後還能考大學去？
　　商晴知道，她們這是在笑話她。
　　但她也沒生氣，小聲嘟囔著說：“萬壹呢。”
　　只有壹個姐姐偶爾會給她買書或零食，她叫徐燕，大家會喊她燕子。
　　商晴壹般喊她燕姐。
　　燕姐性子冷，跟誰都話不多，經常壹回寢就蒙上被子睡覺，偶爾心情不好就跑到樓道裏抽煙。
　　商晴見過幾次，有次終於鼓起勇氣上前搭話，問她：“有什麽煩心事？”
　　燕姐掐滅了煙，問她是不是家裏不讓她讀書？
　　商晴把情況如實以告，燕姐頓了片刻，沈聲問她：“想讀書嗎？”
　　“想。”商晴說：“我知道讀書是唯壹可以改變我命運的機會。”
　　燕姐想了想說：“我出錢，妳回去讀書吧。這地兒不是妳該來的地方。”
　　商晴很想要這個機會，但她還是放棄了。
　　她太了解她的父母了，他們只是不想要家裏有那麽多人吃飯，哪怕商晴湊到了住宿費，也會被他們以其他理由趕出來打工。
　　最終商晴拒絕了燕姐的提議，燕姐說她傻，還問她，把這種機會讓給妳妹妹，以後妳不會怨她嗎？
　　商晴思考之後搖頭：“我妹妹值得。”
　　燕姐笑著說她天真，第二天卻給她買了壹堆書。
　　不過好景不長，燕姐很快離開了電子廠，後來聽同寢的人說，燕姐嫁了個比她大十歲的男人，跟著去了沿海壹帶。
　　商晴在廠裏的生活仍舊單調，同寢的人換了又換，她已經變成了廠裏的老員工。
　　而且因為她成年，她到手的工資也變多了，偶爾會給自己買點廉價的化妝品，但更多的錢是攢起來。
　　還有壹半要打給古翠芳。
　　在外打工的時候，她很少想家，但經常會想妹妹。
　　所以第二年她過年回去的時候，給商未晚買了部新手機。
　　可還沒過多久，她就又聯系不上商未晚，後來才知道，新手機被商叢贊發現，告狀給古翠芳以後，古翠芳將手機拿給了父親用，還專門打電話譴責商晴，說她成天只知道偏袒妹妹。
　　商晴默不作聲，之後又悄悄給商未晚買了壹部手機。
　　姐妹倆睡前偶爾會打壹會電話，商未晚在電話裏講老師這幾天授課的新內容，還問商晴在外邊生活得怎麽樣，商晴都會告訴她，外邊的世界很大很廣闊，所以要好好學習。
　　掛斷電話後，商晴時常會想，為什麽她會這麽偏袒商未晚呢？
　　後來想明白了。
　　大概因為這世上除了她，沒人再真心愛商未晚。
　　可她妹妹值得擁有很多愛。
　　商晴沒想到父母還是把商未晚送走了，她知道以後買了去往雲京市的車票。
　　在偌大的雲京市盤旋，給商未晚打了很多電話。
　　商未晚咬咬牙說：“姐，這裏的條件還行，我在這裏讀高中，妳別給媽打太多錢，自己攢著用。”
　　之後商晴很長時間沒接過古翠芳的電話，也很久沒給她打錢。
　　直到後來，古翠芳找到電子廠來質問她，聲淚俱下地跟她訴苦，她又心軟，可她這次並沒有像以前給得那麽多。
　　在商晴二十歲那年，遇到了個男人，他長相清雋，戴壹副眼鏡，是市中學的老師。
　　商晴是在去書店的時候認識他的，對方和她在書店碰巧拿了同壹本書。
　　商晴又立刻將書讓給他，在離開書店前，男人追上來問她的名字。
　　書店外在下雨，南方到了梅雨季，小雨總淅淅瀝瀝下個沒完。
　　商晴站在那兒想了想：“我叫商晴，放晴的晴。”
　　“我叫陸風雨。”他說。
　　氣氛片刻沈寂，濕潤的空氣裏彌漫著說不出的情愫。
　　沒寫完，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