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壽宴（上）

察覺到燕姝和瑞珠的到來，穆冠卿泰然回身，笑若春山，“妳應該就是顏姐姐了吧，十年未見，不知道妳還記不記得我？”
聽到穆冠卿如此稱呼，燕姝眸光不由頓了頓，腦海中浮現出了壹些零星的記憶。
十幾年前，葉煜婷似乎是跟潘紅梅壹起生產的，因為穆顏姝先落地，所以，她便成了姐姐，穆冠卿成了弟弟。
當然，這些話都是葉煜婷後來講給穆顏姝的，可惜她的記憶模糊不清，影像已然全部模糊了，只剩下了壹些只言片語，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於是乎，燕姝十分耿直道，“不記得了。”
穆冠卿因了燕姝的直白頓了頓，隨即釋然的頜首輕笑，“也對，都十年了，顏姐姐不記得也很正常，更何況，妳當時生了大病，父親說，妳六歲之前的事都記不清了。”
燕姝面無表情的壹針見血道，“那個時候，妳也不過五六歲，妳倒是記得很清楚。”
“我從三歲便開始記事了。”穆冠卿笑的毫無防備，昳麗的眼角仿佛染了四月天空的那抹蔚藍，明朗的動人心弦，他似是陷入了回憶，眸光落在了院中的那片藥田之上，“就是在這裏，婷姨很精心的打理藥田，還教過我怎麽翻土，婷姨走了，我以為這裏會壹直荒廢下去，沒想到顏姐姐和婷姨壹樣，也喜歡擺弄藥材。”
回來至今，燕姝還是第壹次聽到有人跟她主動說起葉煜婷，她不禁開口道，“我母親是個怎樣的人？”
穆冠卿眸光微頓，唇角染上了些許遺憾。
“看來顏姐姐真的是什麽都都不記得了。”他搖頭輕嘆壹聲，眼底裏漫出了些許真切的懷念，壹字壹句道，“她是個很好的人，對我最好的人。”
燕姝聽得出來，穆冠卿說的是真話。
可照理來說，葉煜婷對他再好，能比得上親媽嗎？
對他最好的那個，怎麽算都應該是潘紅梅吧。
這時，就聽穆冠卿再度開了口，聲音像是三月落地的春雨，仿佛能融進人的心裏，“我能進去看看嗎？”
燕姝面無表情，清清冷冷的吐出了兩個字，“不能。”
穆冠卿許是第壹次碰壁，或者說，第壹次被人拒絕，面上不由怔了怔，隨即笑意真誠道，“顏姐姐，妳我二人小時候經常壹同玩耍，妳對我無需如此防備。”
燕姝認認真真道，“小時候是小時候，妳已經長大了，要面對現實。”
或許，這個穆冠卿說的是真的，小時候，他跟穆顏姝的確在壹起玩耍過，但要說經常，她倒是覺得不見得，這種無關恩仇的東西，都是原身的事兒，跟她壹毛錢的關系都沒有，更何況，燕姝身懷天眼，五感最是敏銳，直覺告訴她，這個穆冠卿絕對不像表面，君子端方，人畜無害。
穆冠卿似是沒有想到燕姝會如此說，再次怔了怔，遠山般的眼底流嵐浮動，隨即勾唇輕笑，“的確是不壹樣了，顏姐姐離府十年，倒是越來越有趣了。”
燕姝理所當然道，“人都會變的。”
穆冠卿眼底嵐煙更濃，下顎線劃出了點點珍珠般的流光，笑容裏多了壹絲感嘆，“的確，人都會變的。”
隨著他話音落下，壹個悅耳的聲音突然由遠及近，“二哥，原來妳在大姐這兒啊，梅姨娘正到處找妳呢。”
燕姝和穆冠卿不分前後的回頭，就見穆語婷壹路小跑了過來。
“原來是三妹妹，有勞妳傳話了。”穆冠卿端方有禮的笑了笑，隨即側目，“顏姐姐，那我就先回去了，咱們以後再敘。”
燕姝不置可否，“不送。”
穆冠卿腳步微頓，面上倒是笑容依舊，朝著二人點了個頭，不疾不徐的轉身離開，天青色的背影像是煙雨過後的嵐山，風光霽月，昳麗如畫。
穆語婷不知不覺看呆了眼，等穆冠卿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拐角，這才回過神來。
想到穆冠卿會出現在這裏，之前又對燕姝那般稱呼，穆語婷忍不住出聲道，“大姐，妳跟二哥……很熟悉嗎？”
“不熟悉。”燕姝實話實說，也沒有理會穆語婷怔楞的臉色，淡淡點了點頭，“我先進去了。”
看著挽婷閣的大門緩緩關上，穆語婷黛眉微蹙，捏了捏帕子，在原地站了好壹會兒，才擡腳離開了。
挽婷閣內。
關了院門，入了內室，瑞珠給燕姝倒了杯茶，這才忍不住開了口，“大小姐，您剛剛……為什麽不讓二公子進來坐坐呢？”
燕姝放下茶杯，清冷擡眸道，“妳也聽到了，六歲前的記憶，我已經模糊不清了，穆冠卿對我來說，只是個陌生人，妳覺得我該讓壹個陌生人進入自己住的地方嗎？”
“大小姐恕罪，是奴婢考慮不周了！”
眼見燕姝出聲反問，似是有所不愉，瑞珠只恨自己多嘴，趕忙跪下身來，近乎五體投地的解釋道，“奴婢只是想著馬上就要科考了，二公子那等人物，定然能夠高中，若是大小姐跟他多些往來，在左相府總不至於孤立無援，也算是多了份依靠。”
燕姝看得出來，瑞珠是實打實的在為她考慮，畢竟在常人來看，燕姝不管多厲害，多有本事，身處深宅大院，若是沒有父兄作為依靠，都是無根浮萍，總歸是不夠踏實的。
“起來吧，我沒怪妳。”燕姝的確是沒有責怪瑞珠的意思，轉而淡聲問道，“穆冠卿學識很出眾嗎？”
瑞珠這才放下心來，半是思考，半是回話道，“奴婢來相府的時日甚短，詳細的也不太清楚，只是聽壹些丫鬟婆子們談起過，二公子壹歲能言，三歲能詩，六歲便機緣巧合之下，被前內閣大學士文先生看重，拜其為師，十歲做出來的文章，便直達聖聽，最近似乎是又做出了好文章，讓定文侯都贊不絕口呢，定文侯乃是兩朝元老，文人表率，二公子能得他誇獎，奴婢想來，應該是能高中的。”
燕姝聽了這話，沒有就此表達什麽，清清冷冷的吐出了幾個字，“那大公子呢？”
瑞珠沒想到燕姝會突然問起大公子，不由楞了楞，仔細斟酌道，“大公子……稍差壹些。”
燕姝登時了然，這所謂的稍差壹些，恐怕就是差的多了。
她拿起茶杯，抿了口茶水，近乎自言自語道，“看來左相府這段時間要不太平了。”
瑞珠聞言，自是不明所以，雲裏霧裏，不過，她也沒有多問多言，有些事可壹不可再，雖然大小姐不怪她，但她卻不能不謹慎。
有時候，機會只有壹次，如果錯過了，說不定，就會永遠錯過了。
接下來的幾天，整個左相府可謂是進行了徹徹底底的大掃除，院外張燈結彩，院內陳設壹新，就連外面的兩尊獅子，都被擦了不下三遍。
在整個相府的忙碌中，穆老太的壽宴終於到了！
壹大早，以蘇怡情和穆士鴻為首的眾人，自然是要先到明暉堂，給老夫人賀壽。
穆政錦，穆冠卿以及各房女眷，自然也全都到齊了。
這樣壹個賓客無數，迎來送往的日子，蘇怡情等人大都壹身盛裝，尤其是作為壽星的穆老太，穿了壹身繡有仙鶴暗紋的棗紅色衣裙，衣服華麗是華麗，富貴和富貴，可惜跟穆老太深色的皮膚不搭，配上那壹臉略顯刻薄的兇相，怎麽看怎麽有種暴發戶的氣質。
可惜，穆老太在眾人的恭維聲中毫無所覺，眼角眉梢滿是得意。
值壹提的是，平日裏壹向低調的穆妍鈺，今日竟是穿了壹身靚麗的橘紅，那般顏色襯得她膚色愈發白皙，楚楚可憐之余，平添了幾分媚色，端的是人比花嬌。
不過，穆妍鈺頭發梳的中規中矩，並不出彩，減了幾分顏色，相互抵消之下，倒是沒讓穆妍華生出什麽不滿的心思。
相比較於這些人身上的濃翠艷彩，燕姝的壹身翠色就顯得十分素淡了。
請了安之後，時間也不早了，客人也開始盈門了。
最先來的，自然是那些抱左相府大腿的小門小戶了，那些人自有管家應付。
眼見禮部侍郎夫人和其女兒李思箐來了，蘇怡情才算是迎了上去。
不過，兩人還沒寒暄幾句，長樂侯府的眾人就到了。
可能是覺得上次及笄禮沒幫上什麽忙，這次李玉芳帶著壹眾小輩兒倒是早早的來了。
除了白振豪和白艷雪之外，李玉芳將白雲飛也帶來了，許是面上的傷還沒好，白雲飛帶了壹張白色的玉石面具，打遠瞧著，反倒是比以往多了兩分風姿。
蘇怡情跟李玉芳等人寒暄了幾句，便將人帶到了穆老太那裏賀壽。
祝了壽，穆妍華和穆政錦就帶著白家的壹眾小輩離開了，而李玉芳則是跟蘇怡情走在了壹道兒。
“我看著老夫人這精神似乎比以前還好了，這都要多虧了妹妹，去雲龍寺給老夫人祈福添壽，老夫人才這般身康體健。”
李玉芳說這話，純粹是好意，還真沒有諷刺的念頭在裏面，可惜，作為當事人的蘇怡情聽來，就不那麽舒服了。
不過，她面上沒有露出壹絲不滿，眼含愁緒的嘆了口氣，“嫂子想來也知道雲龍寺發生的事兒了吧？”
李玉芳安撫的拍了拍蘇怡情的手，“妹妹不必憂心，不過壹句批言而已，妍華抽中了難得的上吉簽，這才是實實在在的，倒是那位懷安郡主，運氣可真是好得很。”
“不說她了。”
蘇怡情是真心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聊，當下狀似關切的轉移話題道，“倒是嫂子妳，怎麽把白雲飛給帶來了？看他帶了面具，莫非是臉上的傷，還沒好？”
李玉芳嘲諷的笑了笑，“可不是還沒好嗎，找了不知道多少個大夫，還是老樣子，不過人家傷的是臉面，又不是壹張嘴，照樣哄得母親開心的很，母親親自發了話，讓我帶他出來放松放松，我哪敢說個不字呢。”
蘇怡情當即勸慰道，“嫂子也知道那白雲飛是個紈絝性子，又傷了臉面，總歸是沒什麽用處的，嫂子只當是多帶個人出來就是了，何苦費那些心思呢。”
李玉芳這才點了點頭，“妳說的也是，我只當是多帶個下人罷了，倒是妹妹妳，我聽說那個穆冠卿回來了，他的文章，連我家老爺都提了幾句，似是陛下也十分賞識，妹妹可要早做打算才是啊。”
正所謂唇亡齒寒，依著蘇怡情跟白家的關系，李玉芳自然不希望穆冠卿能夠出頭，她這話倒是真心實意的。
蘇怡情亦是看的明白，當即露了笑臉，“我知道，多謝嫂子掛心。”
“妳我二人，還說這些做什麽。”李玉芳拍了拍蘇怡情的手，擡眼見威遠侯府的眾人到了，不由笑道，“裴夫人來了，妹妹去忙吧。”
蘇怡情倒是反拉了李玉芳的手，“大家都是壹家人，嫂子既然來了，可別躲懶，跟我壹道兒過去吧。”
不管是左相府還是長樂侯府，都是近兩年才發展起來的，相比威遠侯府，根基尚淺，眼見蘇怡情把這等好機會跟自己分享，李玉芳自是心下滿意的很，對其愈發親熱了幾分，“好，嫂子我就陪妳壹起過去。”
與此同時，穆政錦，白振豪和白雲飛等人也湊到了壹處。
白雲飛雖然是庶子，但其在長樂侯府地位不同，又因為臭味相投的緣故，相比白振豪，穆政錦倒是跟白雲飛投緣壹些。
不過在這種場合，穆政錦自然是隱隱以白振豪為主的。
白振豪倒也沒客氣，滿場四望之後，便直接問道，“表弟，聽說那個穆冠卿回來了，我怎麽沒看到妳的這位二弟呢？”
穆政錦沒想到白振豪壹來，就問那個庶子，嘴角不由抽動了壹下，笑的有些僵硬，“二弟的身份畢竟擺在那兒，壹會兒壽宴開始，自然就出來了。”
事實上，是穆士鴻怕穆冠卿浪費時間，耽誤科考，這才特別吩咐，讓他等壽宴開始再出來。
不過這話，他是不可能告訴白振豪，讓旁人看熱鬧的。
白振豪壹向恃才傲物，要不是父親屢屢提及，他也不會將壹個庶子放在眼裏，聽穆政錦如此說，他也不以為意，抱肩高傲道，“那我可要好好瞧瞧了，這個讓定文侯和各位內閣學士都贊不絕口的，是個什麽人物。”
另壹邊，白艷雪則是跟穆妍華，李思箐等人聚到了壹處。
不知道是不是兄妹的緣故，白艷雪跟白振豪倒是如出壹轍的高傲，說出來的話，也是壹樣的不客氣。
“這兩日，我聽了表妹不少傳聞，聽說表妹運氣不錯，抽了難得的上吉簽，恭喜了。”
這話並沒有什麽諷刺的意味，但是配上白艷雪那張高傲絕艷的臉龐，就讓穆顏姝恨得心頭火氣，牙根兒都是癢癢的。
她絞了絞帕子，面上卻是無奈苦笑，輕嘆壹聲，“艷雪表姐這般挖苦我，又是何必呢。”
白艷雪最是看不慣穆妍華這副樣子，登時蹙眉道，“我可沒有這個意思，我是真心恭喜妳，不過，妳的運氣雖好，卻也比不過那位懷安郡主，對了，妳那個姐姐呢？”
就像穆妍華不待見白艷雪壹樣，白艷雪也看不慣穆妍華的虛偽，說出來的話，直戳穆妍華的心窩子。
穆妍華對於這個問題，自然是千般萬般的不願回答。
恰好這時，裴月英壹路小跑了過來，拉住了穆妍華的手臂，“妍華。”
穆妍華見此，直接略過了白艷雪的問題，面上笑靨如花，“月英，妳來了。”
裴月英深深喘了幾口氣，“來的不算晚吧，上次走得急，這次我特地催了母親早點過來。”
“時間還早的很。”穆妍華朝著她身後瞧了瞧，眼含期待道，“裴大哥呢？”
裴月英面上流露了幾絲尷尬，無奈嘆道，“妳也知道，我大哥新得了春帶彩，現在壹門心思研究怎麽雕刻，想讓他出門，可是比登天還難了，妳就體諒壹下吧。”
其實，穆妍華基本猜到了，她有此壹問，也不過是讓裴月英多幾分愧疚罷了。
“我理解，沒關系的。”穆妍華笑的善解人意。
“就知道妍華最通情達理了。”裴月英不由搖了搖穆妍華的手臂，似是想到了什麽，四下瞧了瞧，輕咳壹聲道，“那個……妳那個姐姐呢？”
下壹秒，只聽噗嗤壹下，白艷雪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