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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歧途無返 by 頭上雪

2024-9-23 19:31

  八月的Y市雖然早晚清涼許多,白晝日頭懸著照壹天裏也總有溽熱難耐的幾刻,兩人來了快壹周每天都是晴朗無雲的好天,可舊居只有客廳吊扇和壹個不知年代的電扇,兩人白天困在屋裏,宋瀲早晨還貪涼賴床,常常等暮色時分才出門走動。
  旁晚時候多是與他們壹樣出來吹吹涼風消食的人,繞著老街區,大部分街道走向宋瀲都還記得,只是她小時的幼兒園早就不知什麽時候拆遷走了,原地建起壹片臨街商鋪,被附近凝滯時間下的環境襯托得還算新鮮。
  兩人第壹次路過時,趕上傍晚人群回家浪潮,那壹片賣熟食零用什麽都有,當時人流湧動,宋晏瞧著街區眼熟,略顯擁堵的人潮也眼熟,他指了指那片問宋瀲道:“妳那幾年在那上學來著。”可太過久遠宋瀲自己早就沒了印象:“小時候回Y市時外婆也指給我看過,還細細說到大門建在哪,小院子在哪邊,我都記不太清了。”
  宋瀲還沒隨他去H市時宋晏來看她,別的地方沒多去,接送她去幼兒園這任務她外婆卻常常給了他,宋晏難得在Y市遇上比她熟悉的地方,回憶起來倒有些興頭:“妳有次與班上小朋友鬧了矛盾,放了學還躲著不出來,我進去尋了個遍才在後院小操場找到妳,還沒哭,就是瞧著呆呆的。”
  這些漏網被忘掉的舊事對於宋瀲像是憑空塞進去的記憶,他們描繪好模樣告訴她這便是過去的她,她亦是如納入壹段新的自己壹般,有時缺了些感同身受的直覺:“我小時候好像不太喜歡哭。”
  “妳壹直都不太喜歡哭。”
  宋瀲卻笑道:“哭作甚麽,又沒什麽值得的,還總會壹臉狼狽被別人看。”
  她笑得坦然,通透裏看不出絲毫意平不平的異色,可宋晏忽然覺得像被細針紮了壹般刺痛卻不見血,她不喜歡的豈止於哭,如那次鬧了矛盾情緒低落見了他也未多說,只安靜地隨他回去。宋晏自覺親緣疏淡,那時也不知道如何安撫排解,壹路歸家兩人竟都無話。
  往事貪嚼起來察出壹絲苦澀,宋瀲卻沒註意到宋晏這樣情緒,她神色如舊又說道:“我怕是小時候就要面子得很,怕別人看見我滿臉淚痕的慘樣。”說完像是被自己逗樂般笑了笑。往事確實如煙,它的姿態是輕盈飄逸的,深淺留痕只有自己能摸到。
  宋瀲晃了晃宋晏胳膊,指著不遠壹家商鋪說道:“那家賣的酸梅湯料包我記得不錯,自制的還會放點桂花,不過可惜這個季節都是往年的陳桂了,而且老房子裏還沒冰箱,唉,熬出來也不是冰的。”
  宋晏被她拽回思緒聽完卻只註意到壹點:“夏天不要貪涼,熬好了夜裏放在陽臺上吹壹晚就好了。”宋瀲撇嘴道:“還得起早把它們拿進屋,不然天壹亮暑氣就升起來又是熱乎乎的。”
  “我起早去拿就行了。”
  “反正要起早,不如今晚熬了,明天去山上看日出順便拿進屋?”
  宋晏習慣早起,宋瀲賴床時他便偶爾趁天色還早出門轉轉,幾次就穿小區小門去了後山,山間晨時開闊疏朗多了,只是他也未爬頂見過上面的景色。
  “妳起得來就行。“宋晏見她糾結不免取笑道,宋瀲卻有些耍賴:“我要是起不來也是妳沒好好喊我起床。”宋晏聽完狀似無語地搖搖頭。
  晚上宋瀲取了兩包湯料包,按照老板給的步驟壹壹做好熬了壹大罐,烏梅是本地產的,所以味道比壹般市面上大碗賣的顯得細膩特別些,只是因為他們兩人都不嗜甜,冰糖就放了壹半。
  宋晏對壹般酸甜飲料興趣不大,宋瀲在興頭上,他嘗了幾口,入口初初略酸澀,而後才回甘良久,對著宋瀲盯著他的眼點點頭,把剩下還溫熱的半杯喝完了,宋瀲阻擋不及有些急:“天這麽熱再喝熱的壹會兒又是壹頭汗,本來好好算作消夏的,這喝下去倒是攢壹身燥氣。”宋晏擱了杯子,才說道:“是食材消夏又不是凍得冰涼涼的才消夏。”
  宋瀲搖搖頭不以為然:“那以前沒有冰箱時,還把西瓜擱在井裏或者溪邊壹夜的呢,不都是壹個目的。”宋晏拿手掰正宋瀲的頭,說道:“妳知道還不少,西瓜性涼,放在那種地方,只會拉肚子。”
  宋瀲念頭壹轉,已想過幾來回,只吃吃笑道:“妳基本不吃冰箱裏的西瓜,是不是小時候被涼瓜鬧過?”宋晏被她拆穿糗事,不見慌張,倒鎮定道:“妳腸胃雖然不隨我,還是小心點好。”
  宋晏口味清淡,大概也跟此有關,宋瀲卻是才探及到這樣隱藏的真相,微微嘆氣自惱道:“以後我燒給自己吃的菜妳不準吃了。”語氣霸道得似要遮住什麽,可最後又泄氣道:“我小時候那次不該作弄妳的。”宋晏多年後得到理虧的道歉,卻失笑道:“多久的事了還記得,我不能吃的自己都有註意。”
  第二天宋瀲自己定了鬧鐘醒來,壹雙惺忪眼扭頭就看見將散的夜色裏宋晏的寧謐面容,宋瀲少有比他醒得早的時候,此時臨近破曉四周沈寂無聲,趁著最後的昏暗夜色,宋瀲有些不忍去喚醒那雙輕薄眼皮下的眼,卻又想知道這眼壹睜開便是自己時的顏色。
  宋晏隱約聽到那聲短促的鬧鈴,宋瀲接連翻身後他就未再睡沈,猛地掀開眼簾卻見到宋瀲小小被驚的神色,沙啞著晨起的嗓子懶懶道:“望著我做什麽?自己倒是被嚇到。”宋瀲辯駁道:“我才沒被嚇到,是驚的。”宋晏沒察出有什麽區別,只催她道:“看到什麽能把妳驚到,快起來了,再不動身等會兒登上去日頭也出完了。”
  “我喜歡看了怎麽了,還不許了。”宋瀲小聲嘟囔宋晏沒聽清,只摸黑隔著薄毯拍了下她臀,狀似隨意催促,宋瀲卻剛剛好靠昏暗遮住此時微紅的臉色。
  兩人匆匆穿衣洗漱完就出門往後山去了,黑暗中宋晏壹手牽著宋瀲,壹手拿著在家裏尋到的老式電筒,換了電池光線如舊,在林間石板路上壹晃可以驚起遠處暫憩在枝頭的鳥,這才鬧出壹點聲音,臨近破曉,歇了壹夜的山林卻在這時格外安靜了些,靜得兩人略粗促的呼吸就在彼此耳邊。
  日出是每天都有的稀松平常,連背靠的這片山林,宋瀲也是幼時穿行悠蕩慣了的,這條上山石板路的途經、兩旁的樹木她曾相熟已久,哪處秋天時有野桔和野生板栗,哪枝頭的秋桂嚼起來最香,哪棵樹底根粗矮最易沿枝攀爬,往日的熟悉遊樂地曾給她帶來幼年時無限愉悅,這些她都想給宋晏看,那些只屬於她自己的林間風聲她亦想告訴宋晏它們是從哪裏吹來。而這些她曾烙進腦海的壹切,本應已有自己慣常又不甚在意的痕跡,可因宋晏在側,山頂的日出便好似不再是每日的稀松平常,每日破曉的時間不同,每日山嵐縈繞不同,她想去看那每天的東升西落,這樣循環往復的每壹次變得獨特,她心中像是蘊含著壹個柔軟的廣袤世界想拉宋晏同看啊。
  後山不高,徑直上山的路途花了半個小時就可以完成,雖然趁黑但兩人腳程快,登頂時四處仍是迷蒙壹片,東向便是嵌在碧山間的Y市區,間或綴上零星的城市燈光,再遠處東方暗幕露出壹線如溏心蛋般魚肚白下的溫煦顏色,廣闊得通天達地卻鋪成背景巨幕,壹切都是即將蘇醒的模樣。
  腳下的夏日山林漸漸傳來清脆鳥聲,似懵懂似怯怯,卻劃破夜間最後壹絲沈寂,此間美好終去體驗才可言說。
  宋晏兩人坐在山頂上壹個四面通透的攢尖頂小亭子裏,山頂涼風肆意穿廊,宋瀲頭歪在宋晏肩上,被拂面得愜意極了,微瞇了瞇眼:“上次特意跑到山頂看日出還是前年在靂山了。”
  宋晏隨意順下她的話題:“靂山那邊勢高視野應該更好。”
  宋瀲蹭了蹭他肩膀懶懶道:“前壹天下了雨,山上霧氣重,還好沒把日出遮完,視野好是好,開闊也是開闊,可我還是喜歡這裏的。”
  以為她更愛熟悉景致,宋晏未及多想只說道:“其實哪裏日出都差不多,每時心情不壹樣看到的也不壹樣了。”卻是正對了宋瀲未出口的話。
  不過這些也是宋晏心中所想了,看過那麽多日出,少年時頑皮的夜間行動穿林到小山坡上看到的,中年開夜車途經的日出,每日早起的城市破曉,耀眼或模糊的景致還是不敵當時遇見日出的心情來得深刻,更是終不敵此刻的心情。
  遠處那層魚肚白越來越薄,也愈來愈亮,晨間第壹抹輝漸漸投灑在兩人肩頭、面龐,直到最後驅除兩人周遭的昏暗,似每日便可綻現壹次的初生,?那緩緩掉吞噬暗夜的光明宋瀲見過,希求過,只是現在如灑在掌間的晨輝,溫度可及才感到已觸摸擁有。
  “不過以後去哪都要小心註意安全。”宋晏想起相關她提及的往事的其他,半偏頭過頭猶自細細囑咐道,見她眉眼被垂下的幾縷長發稍掩,又伸了手松松挽在她耳後。
  宋瀲卻壹時赧然,臉上染了涼風也難帶走的熱意,時隔這麽久以後也只好吶吶應下來依舊維持原樣,這些只屬於她的秘密她還要繼續隱藏下去,悔與不悔她已不再想過,也只能困在心底如明鑒般壹次又壹次地映照出她的模樣,那些她清晰的逃也逃不了的模樣。
  宋瀲向宋晏懷裏縮了縮,臉龐抵著他胸膛,聲聲心搏入耳,規律得幾乎與她心頭那顆同步,她忽然想到這便是如願吧,如願又回Y市,如願來看日出,如願這壹切都是與宋晏壹起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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