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攤牌(上)
官道之色戒 by 低手寂寞
2018-9-6 21:52
有了唐婉茹的穿針引線,事情進展的格外順利,兩天後,王思宇便帶隊來到省城玉州,在東湖區國際商務酒店的多功能會議室裏,與隱湖集團派出的談判組進行會談,這應該是最後壹道關隘了,只要能夠達成最後的協議,其他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橢圓形的會議桌兩邊,分別坐著雙方代表,協議是由隱湖集團提供的,上面列出的壹攬子條件極為苛刻,如果全盤接受,恐怕西山這次引來的就不是商機,而是危機。
那五位談判代表壹個個神色倨傲,似乎全然沒有把西山縣這些政府官員放在眼裏,他們都是久經戰陣的談判高手,在與縣市級領導會談時,從未失手,按照以往的慣例,在拋出協議後,幾人就同時把關,嚴防死守,絕不輕易讓步。
唐婉茹口中那位姓李的組長果然是位談判專家,此人思維縝密,辯術精湛,往往能夠抓住人壹句話中的漏洞窮追猛打,說得對方理屈詞窮,開發區管委會的田主任在他面前吃盡了苦頭,每到李組長發言時,他就眼皮上翻,不再吭聲,只是叼著壹根煙猛抽,把手裏的材料抖得嘩啦啦直響。
王思宇因為看過對方的三套方案,心中有底,對方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因此無論李姓組長如何刁難,他都表現得泰然自若,不急不躁,始終扛著雙贏的大旗,與之巧妙周旋,雙方在會議桌上唇槍舌劍,寸土必爭,按著協議的條款逐條討論,經常爭論得面紅耳赤。
談判多次陷入僵局,李姓組長甚至揚言,西山若是不肯答應下來,隱湖集團就將與其他區縣接觸,再找其他合作夥伴,只要在報紙上打份廣告,前來洽談的各地官員自然會打破頭,若是西山縣拿不出誠意來,談判隨時可能終止。
王思宇則據理力爭,列舉隱湖集團把項目放在西山縣的種種好處,坦言從長遠利益來講,鋰電項目放在西山經濟開發區是最適宜的,在經過長達六天的艱苦談判,李姓組長終於沈不住氣,做出了大幅度的讓步,雙方很快擬定了壹份對西山縣極為有利的投資協議。
然而,還未等王思宇舉杯相慶,情況很快有了變化,在第七天的上午,王思宇正在酒店房間裏收拾行裝,準備下午到隱湖集團總部簽署協議,李姓組長卻突然造訪,他帶來了壹個令人沮喪的消息,齊總不認可之前擬定的協議,宣布談判暫時終止,明年開春後,隱湖集團將再與西山縣委縣政府接洽,重新開啟談判。
這打了王思宇壹個措施不急,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王思宇不清楚哪裏出了紕漏,神色愕然間,李姓組長看了他壹眼,忽地嘆了口氣,上前壹步,握著王思宇的手輕輕搖了搖,低聲感嘆道:“王書記,妳是我見過的最負責任的政府官員,我個人很是欽佩,可惜啊,不怕神壹樣的對手,就怕豬壹樣的隊友。”
王思宇皺了皺眉,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輕聲道:“李組長,到底是怎麽回事,妳總要把話說清楚才好。”
李組長神色復雜地望著他,不無唏噓地道:“王書記,妳被西山縣委的錢書記給出賣了,他想和齊總交朋友,已經傳真了壹份更具誘惑力的合作方案。”
王思宇微微壹怔,見對方的表情真誠,不像是在說謊,心裏不禁壹沈,登時明白了幾分,他緩緩轉過身子,走到窗前,推開壹扇窗子,點了壹根煙,深深地吸上壹口,嘴裏吐出淡淡的煙霧,嘴角泛起壹抹苦澀的笑容,擺手道:“李組長,妳錯了,他出賣的不是我,而是整個西山縣。”
李組長出神地望著他的背影,竟感到有種說不出的寂寥,就嘆了口氣,靜悄悄地走到門邊,握著門把手將房門拉開,邁出壹步,扭頭道:“王書記,和妳說實話,回國後,我經歷過大大小小不下三十幾次投資談判,每次都是遊刃有余,從沒這樣吃力過,更沒有遇到像妳這樣的官員,那些人為了政績,可以出賣他們所能賣掉的壹切,而妳不同,妳是唯壹壹個讓我覺得敬佩的官員,在這些天的談判中,我很矛盾,既希望能為公司追求到最大的利益,又希望妳能夠贏下來,只可惜,妳最後還是輸掉了。”
王思宇皺眉吸了壹口煙,眺望著遠處的風景,搖頭道:“李組長,現在說這話還太早,請幫我向齊總帶個話,無論錢書記向他承諾過什麽,只要協議不符合西山的利益,我絕對我把握否決掉。”
李組長無聲地笑了笑,搖搖頭,擡腿走了出去,隨手帶上房門,背後傳來茶杯粉碎的聲音。
壹根煙抽完,王思宇仍是壓不住心頭的怒火,他把半截煙頭掐滅,丟在煙灰缸裏,抄起電話給遠在澳大利亞的錢雨農打了過去,電話響了幾聲後,那端傳來壹個懶洋洋的聲音:“餵,妳好,哪位?”
王思宇深吸壹口氣,用盡量平靜的語氣道:“錢書記,妳好,我是王思宇,聽說您和隱湖集團的齊總聯系過了?”
錢雨農呵呵壹笑,很自然地道:“哦,是啊,有這麽壹回事,齊總對妳們談的合同不滿意,給我打了電話,王書記啊,我早就和妳講過,兩億元的大項目,非同小可,壹定要拿下來,可妳這樣談下去,只能談崩了,這件事情以後妳不必再管了,我親自和齊總聯系吧。”
王思宇忍無可忍,大聲喝道:“錢書記,妳為什麽不和我商量就擅自做決定?”
錢雨農自知理虧,卻受不了王思宇質問的語氣,就有些惱羞成怒地道:“王書記,請妳註意自己說話的語氣,別忘了妳的身份。”
王思宇冷笑道:“錢書記,恐怕是妳忘了自己的身份吧,我們在這裏辛苦談了壹周,妳輕飄飄壹句話就給送了人情,妳到底是西山縣的縣委書記,還是隱湖集團的副總經理?”
兩人在電話裏情緒都很激動,爭論逐漸升級,最後,錢雨農氣急反笑,輕蔑地丟下壹句:“妳以為妳是誰,敢來教訓我,在西山這個地方,還輪不到妳小子來做主!”
說罷,隨手掛斷電話,聽到聽筒裏傳來的“嘟嘟”盲音,王思宇重重地將話機拍下,在屋子裏轉了幾圈,就摸出手機,撥了幾個號碼,在窗前聊了接近半個小時,之後帶領談判隊伍撤離國際商務酒店,徑直返回到西山縣城,在小車裏,司機小孫註意到,王書記的臉色陰沈得可怕,他甚至有種預感,有什麽事情即將發生了。
當天晚上七點半,鐘母與白燕妮張羅了壹桌子的飯菜,又將壹瓶瓶白酒放在飯桌上,白燕妮怕被客人瞄見,人多嘴雜,傳出閑話來,在把屋子收拾妥帖後,就出了門,躲進西廂房裏,不再出來。
十幾分鐘後,壹輛輛小車駛入老西街的院子裏,縣長曹鳳陽、紀委書記沈嘯川、宣傳部長鄭嵐、統戰部長史法憲、人武部部長關磊、財政局長孔聖賢等幹部紛紛推開車門走了下來,望著這些只有在西山電視新聞裏才能見到的大人物,鐘母壹時慌了手腳,趕忙大聲喊道:“王書記,客人來了。”
王思宇忙從臥室裏走出來,迎到門口,將眾人讓進來,鐘母忙碌了壹陣後,也趕忙退了出來,把房門關上,回到西廂房白燕妮的屋子裏,輕聲道:“妮子,今天來的都是大幹部,妳咋不過去敬酒呢,幫著嘉群說說話,讓他以後好幹點。”
白燕妮抱著孩子,轉身悄聲道:“媽,妳不懂,人家就算能幫忙,也是看了王書記的面子,咱們敬酒有啥用。”
鐘母嘆了口氣,點頭道:“倒是這個理,我看王書記回來的時候,臉色很難看,妳說是不是出了啥事?”
白燕妮抱著孩子站起來,走到窗前,擡眼向正房的客廳方向望去,恰巧見王思宇舉著杯子說話,神情極為坦然,就笑著說:“媽,妳就別瞎猜了,王書記那麽大的幹部,壹天不知道要管多少事,偶爾心情煩躁的時候肯定有,能出啥事。”
鐘母“唔”了壹聲,就不再說話,站在窗邊望了壹會,就端了壹盆水出來,拿著濕毛巾,開始擦洗小車,白燕妮蹙著眉頭搖了搖頭,把孩子放在小床上,就摸起手機撥了號碼,躺在床上與鐘嘉群悄聲聊了起來。
晚上十點多鐘,白燕妮剛剛洗了澡,穿著睡衣回到臥室裏,卻發現幾位縣委領導從正房裏走出來,開著小車離開,然而縣長曹鳳陽的車卻依然停在院子裏,她透過燈光,向客廳方向望去,卻見王書記正和曹縣長坐在沙發上,吸著煙閑聊,過了幾分鐘後,曹縣長摸著手機走到窗邊,似乎在給什麽人打電話,他掛斷手機後,又坐回沙發上,輕輕拍了拍王書記的肩膀,兩人又低聲交談起來。
正看得入神,鐘母打著哈欠走進來,擺手道:“妮子,不成了,白天樂樂鬧得厲害,媽現在又困又乏,等會酒席散了,妳去收拾吧,媽要先睡了。”
白燕妮點頭道:“媽,妳去休息吧,壹會我過去收拾就好。”
鐘母離開後,白燕妮就拿著本書,坐在窗前,又等了半個多小時,屋裏的人沒有出來,門口卻又進來壹輛警車,車子停好後,公安局長萬立非竟從車上走了下來,他打開車門,壹個年輕女孩從裏面走了出來,白燕妮見狀,心裏壹慌,趕忙低下頭來,就聽外面萬局長低聲說道:“麗麗,等會見了王書記不要害怕,要實話實說,把妳的遭遇都講出來,記得嗎?”
那女孩子抽噎道:“萬局長妳放心,我早就盼著這壹天了,只要能把那些糟蹋我的壞蛋抓起來,我就算死了都願意。”
萬局長又安慰了她兩句,兩人就向正房走去,白燕妮望著兩人的背影,心裏忽地有些不安起來,或許婆婆說的沒有錯,果然要有事情發生了,正沈思間,正房裏隱隱約約傳來壹陣哭聲,似乎是剛才的女孩在哭訴,沒過多久,那邊就傳來“嘩啦”壹聲,似乎有什麽東西被摔碎,幾分鐘後,王書記走到窗邊,他單手掐著腰,皺著眉頭吸煙,只吸了幾口,就轉身大聲質問:“為什麽不早點把案子辦了?”
這時曹縣長走過去,把王書記拉走,屋子裏又安靜了壹會,隨後萬局長那公鴨嗓子又響起,雖然聽得不太真切,但她還是隱約聽到錢書記、沈丹丹的名字,白燕妮暗自吃了壹驚,她頓時想起以往那個傳聞,據說西山賓館有不少服務員都是高級小姐,要陪重要的領導睡覺,當時聽到傳言時,她以為是無聊的閑人在造謠生事,現在看來,倒有幾分可能。
她在屋子裏等了半天,遲遲不見人出來,就躺在床上瞇了壹會,恍恍惚惚中就睡了過去,再次睜眼時,已經到了淩晨,白燕妮起了身,穿著拖鞋走到窗前,發現院子裏的車都已經開走,而正房裏還亮著燈,她趕忙走了過去,推開房門,卻見客廳裏面壹片狼藉,而王書記正仰坐在椅子上,看來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他面前的桌子上,仍有小半瓶白酒。
白燕妮嘆了口氣,先把王思宇扶起來,將他攙到臥室裏,丟在床上,脫了鞋子後,為他拉上被子,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出去,把桌子收拾出來,將客廳清掃幹凈,又去廚房刷了碗,忙碌壹番後,走出房門,卻嚇了壹跳,只見西廂房的窗前,正趴著壹個黑糊糊的人影。
白燕妮悚然壹驚,以為是進了賊,就從客廳裏摸了壹個空酒瓶,悄悄地摸了過去,直到來到那人背後,她才驀然發現,此君正是十幾分鐘前被她丟到床上的王書記,卻見他雙手扶著窗臺,眼皮已經睜不開,嘴裏依舊輕聲叨咕道:“脫!快脫!”
白燕妮又羞又怒,嘆了口氣,把酒瓶輕輕放下,伸手拍了拍王思宇的肩頭,輕聲道:“王書記,外面太冷了喲,快回屋吧。”
王思宇身上打了個激靈,猛然回過頭來,依舊閉著眼睛,把手指放在唇邊,聲音含混不清地道:“噓,小聲點,別讓嫂子聽見。”
白燕妮瞧他臉色青白,沒有半點血色,看樣子不像在裝醉,不禁嘆了口氣,上前扶住他的身子,悄聲道:“走吧,王書記,小心著涼。”
哪知王思宇卻壹把推開她,仍舊扶著窗臺,低聲嘟囔道:“別急,還沒脫呢。”
白燕妮無奈之下,只好把嘴唇湊到他耳邊,柔聲道:“聽話,我把妳送到嫂子屋裏去。”
王思宇忽地壹怔,瞇著眼睛,神色復雜地道:“這個……不太好吧?”
白燕妮甜絲絲地道:“沒關系,咱們這就去,王書記,妳聽話些。”
王思宇用力地點了點頭,白燕妮這才扶著他,搖搖晃晃地向正房走去,剛剛走出幾步,王思宇忽地停下腳步,扭頭過來,神秘兮兮地道:“不成啊,她媽在。”
白燕妮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幾聲,悄聲安慰道:“不怕,她媽早就睡著了,聽話,我們快點去。”
王思宇這才心領神會地點點頭,賊兮兮地笑了笑,聽話地向前走去,直到進了屋,他卻雙手扶著門框,死活不肯進臥室。
白燕妮無可奈何地道:“王書記呦,妳又怎麽了?”
王思宇搖頭道:“我記起來了,她是嘉群的老婆,不能進去,我們還是回去吧。”
白燕妮撲哧壹笑,甜膩膩地道:“王書記,都到門口了,就快進去吧。”
王思宇躊躇了半晌,還是搖頭道:“不行,看看就好,我們回吧。”
白燕妮嘆了口氣,雙手扶著他的腰,硬是把王思宇推了進去,剛剛來到床邊,王思宇忽地蹲下身子,大口大口地吐了起來,白燕妮收拾了那些汙穢的東西,便把他扶在床上,餵他喝了水,這才再次把被子拉上,卻見王思宇低聲嘟囔道:“姑娘,妳放心,我會幫妳伸冤的,妳放心。”
白燕妮站在床邊等了半晌,直到王思宇睡熟了,她才關了燈,裊娜地來到客廳裏,站在窗邊,斜眼向西廂房望去,俏臉上飛上壹抹紅暈,扭頭白了壹眼,便把客廳裏的燈也關上,悄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