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兩只螞蟻

　　王思宇轉過身子，繼續大聲喊道：“工人師傅們，我在接到電話趕來，在路上已經用掉將近二十五分鐘，也就是說，重機廠水塔上的十幾名職工，已經在上面站了很久，廠區裏的情況應該很危險，無論如何，請大家相信市委市政府，絕對有能力解決妳們的困難，現在，我給大家十分鐘的時間，有什麽要求盡可以提出來，我會做出解答，妳們要是滿意，請馬上撤離，我去廠區做工作，如果不滿意，妳們可以再等等，市政府的梁市長正在用最快的速度趕來，相信她壹定會給出更好的解決辦法，現在開始提問。”
　　這時有個工人大聲喊道：“王書記，妳們市裏領導說話到底算不算數，上次答應退還集資款，可壹直拖到現在不肯解決，到底什麽時間能退回來，妳們給個痛快話！”
　　王思宇摸出手機，舉過頭頂，大聲道：“集資款的問題，不超過壹個月就可以解決，為了解決重機廠工資和集資款的問題，我們經過開會研究，已經向省財政廳打了報告，省裏的相關領導也做出批示，要特事特辦，盡快將款子撥付下來，妳們哪位不相信，可以和財政廳的焦廳長通話，現場確認壹下，另外，如果三十天內這筆款子退不回來，我這個紀委書記立即打辭職報告，離開閔江，絕不含糊。”
　　提問的工人遲疑了下，就把身子縮到後面，不再吭聲，他附近的壹個矮個子向前擠了擠，大聲喊了起來：“聽說妳們要搞改制，把我們全部推向社會，有沒有這事？妳們當官的怎麽不改呢，就他媽的拿我們小老百姓開練！”
　　他話音剛落，人群裏傳出壹陣哄笑，王思宇板著面孔道：“改制有這回事，但不是把大家推向社會，而是爭取徹底盤活重機廠，改制後的重機廠會留下兩千名職工，至於剩下的壹千人，市裏也會妥善做好安排，根據最新的方案，這些人可能會到壹家新建的外資紡織企業工作，工資待遇都很優厚，我可以在此保證，每位職工的利益都能得到保證，市裏絕對不會撒手不管。”
　　頓了頓，他又嘆了口氣，目光在每個人面上掃過，以低沈的語氣道：“大家心裏有怨氣，我非常理解，但請妳們再耐心壹些，情況很快會好轉起來。”
　　很快，又有人站了出來，迫不及待地喊道：“王書記，妳沒撒謊吧？我們可是聽說，市裏要讓重機廠兩千多名職工下崗。”
　　王思宇擺了擺手，皺眉道：“請大家不要輕信謠言，妳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結果，假如我剛才講的話不能夠兌現，妳們可以到閔江賓館找我算賬，就在十壹樓右側第六個房間，我會和賓館方面打好招呼，只要是重機廠的工人來找我，不管多晚，我隨時接待。”
　　緊接著，又有幾個職工提出了問題，王思宇都壹壹作了解答，他擡腕看了下時間，又觀察了人群的表現，見眾人都在竊竊私語，似乎大部分人的態度都有所松動，已經有人開始猶豫著離開，就用手向下壓了壓，示意眾人安靜下來，微笑道：“這樣吧，我急著到廠區裏去，如果還有人要提問，就跟我壹起到廠區去，等事情處理完畢後，咱們可以坐下細談，現在，還請大家配合，先把路障撤掉，恢復正常的交通秩序，也請師傅們回去後，把我剛才講的話和其他職工說下，請重機廠的職工們務必保持克制，不要再做出過激的舉動。”
　　說完後，王思宇拱了拱手，人群很快響應起來，前面的人開始和交警們壹起清理路障，後面的人如潮水般散開，王思宇大步流星地向廠區門口走去，這時壹個年輕職工湊了過來，憨厚地笑道：“王書記，妳不用急，水塔上那些人沒事，剛才已經有人往那邊打電話了，她們馬上就能下來。”
　　王思宇皺了皺眉，清楚他所表達的意思，但還是微笑著道：“還是小心點好，不要出了意外。”
　　那工人挑起拇指晃了晃，大聲道：“王書記，妳跟其他當官的不太壹樣，我信妳。”
　　王思宇笑著點了點頭，這時他身邊已經聚集了二十幾人，壹起走進重機廠的大門，卻見遠處十幾米高的水塔下面，圍著黑壓壓的人群，廠區裏正回蕩著高音喇叭的喊話聲：“塔頂的姐妹們，我是市政府辦公室的劉彩霞，妳們千萬不要想不開，市委領導正在趕來，有什麽困難完全可以當面提出來，領導壹定會想辦法解決，請妳們務必註意安全，絕對不能做出傻事！”
　　王思宇心中稍定，加快了腳步，而等他來到近前，擠過人群，發現已經有民警拉了警戒線，正在維持秩序，劉彩霞手裏握著喇叭，站著壹臺廢舊的機場邊，正在喊話，她旁邊的地上，鋪著幾個厚厚的充氣墊，還有七八個工人手裏拉著大網，仰頭望著塔頂，高高的水塔上面，十幾個女工倚在水箱邊，不時有人沿著水泥臺邊走來走去。
　　王思宇走近警戒線，壹名中年民警忙走了過來，厲聲喝道：“退回去，無關人員不許靠近！”
　　劉彩霞眼尖，壹眼瞄到王思宇，忙跑了過來，輕聲道：“王書記，妳可算來了，這些女工就是不肯下來，急死我了。”
　　“王書記？”那名民警嚇了壹跳，忙側過身子，敬了個標準的警禮，向後退了幾步，讓出路來。
　　王思宇擡頭望了望，輕聲道：“告訴她們，我想上去談，如果她們同意，就讓那個穿紅衣服的女孩子揮揮手。”
　　劉彩霞又來了精神，向前走了幾步，舉著喇叭喊道：“姐妹們，市委常委，紀委王書記要上去了解情況，妳們要是同意，就讓那位穿紅衣服的妹妹揮揮手。”
　　那十幾個女工湊到壹起，嘀咕了幾句，就做了決定，同意讓王思宇上去，那個穿著紅色衣服的女孩揮起雙手，用力地擺動起來。
　　王思宇走到水塔邊，沿著側壁的梯子攀了上去，幾分鐘後，他爬到塔頂，站到水泥臺上，向前走了兩步，微笑著道：“妳們好，我是紀委書記王思宇，受梁市長委托，特意來看望大家，妳們有什麽困難，都可以當面提出來，只要合情合理，市裏壹定想辦法解決，大家要冷靜，千萬不要做出極端的事情。”
　　這時壹位女工探出頭來，遲疑著問道：“王書記，我剛才接到了電話，妳說壹個月內退回集資款，這事是真的嗎？”
　　王思宇點頭道：“千真萬確，因為是我親自聯系的，所以完全可以向大家保證，集資款會及時返還，另外，市裏也做了其他的安排，能夠保證重機廠的工資發放。”
　　那位穿著紅衣服的年輕女孩站了出來，指著水塔下面的警車，憂心忡忡地道：“王書記，下去以後，那些警察不會抓走我們吧？”
　　王思宇微笑道：“不會，絕對不會抓妳們，是我們市裏的工作沒做好，讓妳們受委屈了，我在這裏向妳們道歉，重機廠的問題正在解決，請大家放心。”
　　這時壹個穿著灰色工作服的中年女工邁出壹步，皺眉道：“妳們這些領導總拿話騙我們，壹拖就是兩三年，問題總是不解決，我們憑什麽相信妳？”
　　王思宇嘆了口氣，向下指了指，微笑道：“再解決不了，跳下去的應該是我們這些市委領導，而不是妳們，我知道大家都很不容易，但無論如何，都不能用這種極端的辦法解決問題，妳們萬壹出了事情，家裏那些人怎麽辦，誰來照顧？”
　　那些女工沈默下來，過了半晌，都拿眼睛望著那位穿著灰色工作服的中年婦女，壹個女工忍不住，低頭嘟囔道：“鳳姨，主意是妳出的，現在怎麽辦，妳倒是說個話啊？”
　　那中年婦女猶豫了下，就揮了揮手道：“再信他們壹次吧，要是再忽悠咱們，就拿把火把重機廠點了。”
　　王思宇微微皺眉，苦笑著道：“鳳姨是吧，以後可別出這餿點子，萬壹把事情鬧大，最後受害的還是妳們自己。”
　　“還不是妳們當官的給逼的？”那位叫鳳姨的中年婦女撇了撇嘴，先走到梯子邊，小心翼翼地扶住銹跡斑斑的鐵梯，慢吞吞地向下爬去。
　　王思宇如釋重負，輕籲了口氣，點了壹根煙，微笑著道：“大家小心著點，看穩腳下。”
　　他在上面站了好壹會，壹直等所有人都平安下地，才最後壹個下了水塔，這時圍觀的人已經大半散去，只剩幾十個工人，三五成群地站在附近，低聲議論著，兩輛警車也緩緩離開廠區，向大門外駛去。
　　劉彩霞走了過來，有些不滿地道：“王書記，這些人太過分了，還要您親自上去請。”
　　王思宇擺了擺手，微笑道：“給梁市長打過電話了嗎？”
　　劉彩霞抿嘴壹笑，輕聲道：“已經打過了，梁市長正在半路上，很快就到。”
　　王思宇點點頭，贊許地道：“劉秘書，剛才表現得不錯。”
　　劉彩霞紅了臉，忸怩道：“王書記，經您剛才那麽壹點撥，我好像有點成熟了。”
　　“哪有那麽快！”王思宇擺了擺手，笑呵呵地道。
　　劉彩霞吐了下舌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十幾分鐘後，梁桂芝帶著幾位政府辦的工作人員趕了過來，她將重機廠的高層管理人員召集起來，開會商討了善後事宜，重新布置了維穩任務，又與十幾位職工代表進行了座談，直到黃昏時分，才駕車離開重機廠。
　　回到梁桂芝的房間後，王思宇坐在沙發上，笑著問道：“梁姐，怎麽不見俞書記？”
　　梁桂芝微微壹笑，脫掉白色的風衣，掛在衣架上，打了個哈欠，有些無奈地道：“心情太糟糕，把壹肚子火都撒在他身上了，上岸就把他趕走了。”
　　王思宇愕然，隨後摸著鼻子笑了起來，搖頭道：“這可是您的不對，不能總把俞書記當成出氣筒。”
　　“沒關系，這麽多年，他也習慣了。”梁桂芝嘆了口氣，拖著疲憊的身子，沏了茶水，遞到王思宇的手裏，感激地道：“王書記，下午辛苦了，要不是妳肯幫忙，不知要鬧成什麽樣子。”
　　王思宇接過杯子，抿了口茶水，笑著道：“還算順利，其實工人們並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大，否則現場早就失控了，我們根本沒有足夠的反應時間。”
　　梁桂芝坐在沙發上，用手指輕柔地碾壓著太陽穴，嘆了口氣，愁眉不展地道：“壹時疏忽，險些釀成大禍，分管工業的副市長吳方舟陽奉陰違，沒有按照我的要求，把解決重機廠問題的文件下發下去，市長助理劉延年也耍了滑頭，在這個要緊當口，居然也請假回避了。”
　　王思宇擺弄著茶杯，沈吟道：“梁姐，兩邊都在逼妳站隊，所以現階段，妳肯定是要被動些的。”
　　梁桂芝點了點頭，摘下眼鏡，取出眼鏡布，慢慢地擦拭起來，嘆息道：“和省廳相比，下面的矛盾更加尖銳些，壹時還真有些不習慣。”
　　王思宇笑了笑，擺手道：“不用急，總要有個適應的過程。”
　　梁桂芝戴上眼鏡，笑瞇瞇地道：“用不了多久，妳也會遇到相同的麻煩了，該怎麽選擇，想好了嗎？”
　　王思宇站起身子，端著茶杯走到窗前，望著黃昏中的閔江，微笑道：“早就想好了，和妳壹起做熱鍋上的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