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長街上的悍馬車隊

　　陰暗的走廊裏站著壹個男人，煙頭在黑暗中壹明壹滅，李紈壹時恍惚了，她確信自己看到的是小誠的親生父親，那個和自己並肩攜手創建了至誠公司的男人，正在默默地註視著自己，鼓勵著自己。
　　李紈心頭壹酸，抱著孩子迎了過去，卻發現黑暗中的男人是劉子光，那個她生命中的福星。
　　“遇到困難了？”劉子光的聲音低沈而穩重，不知道為什麽，讓李紈的心頓時覺得很踏實。
　　“嗯。”李紈點了點頭。
　　“哪方面的困難？”
　　“資金缺口很大，急需三千萬現款，或許五千萬也未必夠，總之這次公司遇到大麻煩了。”
　　劉子光輕描淡寫的哦壹聲，然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的豪邁無比，卻讓李紈有些惱怒，質問道：“公司已經到了生死關頭，妳笑什麽！”
　　劉子光說：“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確實會遇到很多很多的難題，比如疾病、死亡、背叛、挫折，但是只要是錢能解決的事情，就不算難題，不就是幾千萬資金麽，我來想辦法。”
　　“妳有什麽辦法？”李紈壹臉的不相信，紅星公司的賬目她是清楚的，雖然表面上紅紅火火，但是壹直停留在入不敷出的局面，何況劉子光最近花錢比較厲害，光是那架飛機就兩百多萬出去了，除了這些，他哪裏還有錢。
　　劉子光問：“這錢什麽時候用？”
　　李紈說：“三天以後，幾個大股東的股份要公開轉讓。”
　　劉子光說：“好，這事交給我辦了。”
　　懸在心頭的大石，被劉子光壹句話就拋到千裏之外去了，雖然在理智上不相信劉子光有本事弄來數千萬資金，但是在感情上，李紈卻堅定地相信，這個男人壹定會再次帶給自己驚喜。
　　……
　　萬龍大廈頂樓，大開發董事長辦公室內，聶萬龍正在接待來自市委的貴客趙秘書，他親自從沙箱裏拿出壹支哈瓦那雪茄遞給趙秘書，呵呵笑道：“壹點小事還讓妳特地跑壹趟，真不好意思。”
　　趙秘書接過雪茄在鼻子下面嗅著，二郎腿輕輕地搖晃著，說：“江北市房地產開發業的第壹次大整合，自然不是小事情，我這次過來，主要是代表李書記向聶總傳達幾點精神。”
　　聶萬龍立刻嚴肅起來，吩咐自己的秘書進行記錄，趙秘書輕笑了壹笑：“不用記錄，不是官方書面文件，聶總心裏有個譜就行了，首先，這次並購李書記很支持，頂著省裏的壓力批了五千萬貸款，希望妳們能用到實處，順利完成這次並購；第二，這次並購官方不會出面，純屬妳們之間的企業行為，這壹點，聶總妳懂的。第三，收購至誠集團之後，大開發將成為我市房地產行業當之無愧的龍頭老大，李書記希望妳們能真抓實幹，再建功勛，為我市GDP增長作出應有的貢獻。”
　　聶萬龍說：“請替我轉告李書記，我們大開發上下壹定會全力以赴，打贏這次並購攻堅戰，絕不辜負李書記的期望。”
　　趙秘書放下雪茄，看看腕子上的江詩丹頓，站起身說：“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聶萬龍起身相送，女助理很適時的捧著壹個木匣子走進來，打開盒蓋，裏面是三瓶洋酒。
　　“這是我去法國考察的時候，順便在波爾多買的幾支紅酒，咱們江北市會品酒的人很少，留著也是浪費，不如趙秘書拿去鑒賞壹下。”
　　趙秘書很矜持的笑道：“這樣不好吧。”
　　聶萬龍說：“幾支紅酒而已，算不上犯錯誤的。有事我去和李書記講。”
　　趙秘書豪爽壹笑，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但是卻不接那酒，聶萬龍使了個眼色，女助理捧著紅酒先下樓去了。
　　聶萬龍親自陪著趙秘書進了專用電梯，很不經意的提起：“趙秘書如果有機會的話，勸勸李書記，工作不要那麽拼命，有時間的話去我們萬龍高爾夫俱樂部放松壹下，聽說趙秘書的球技不錯，我也想領教壹下。”
　　“有機會的話，壹定。”說話間就到了地下停車場，趙秘書和聶萬龍親切握手話別，上了自己的陸虎覽勝，慢慢駛離了萬隆大廈，從後視鏡中可以看到，三支昂貴的紅酒已經擺在後座上了，趙秘書習慣性的壹抖手腕，看看嶄新的江詩丹頓，嘴角浮起壹絲自負的微笑。
　　聶萬龍回到了辦公室，往大班臺後面壹坐，按下通訊器說：“讓他們進來吧。”
　　壹分鐘後，侯振業和兩個身穿西裝的男子在秘書的帶領下走了進來，畢恭畢敬的微微躬身說：“聶總好。”
　　聶萬龍正在看文件，隨口道：“坐吧。”
　　侯振業等人就在靠近門口的沙發上坐下，還不敢坐實在，屁股挨著沙發邊坐著，隨時準備站起來應對聶總的提問。
　　年輕的女助理扭著腰肢走過來，將幾杯純凈水擺在侯振業等人面前，侯振業他們幾個受寵若驚，忙不叠的站起來說謝謝，女助理很禮貌的笑笑，轉身走了。
　　聶萬龍正在看關於至誠集團的資料，沒想到壹看就入神了，過了四十分鐘才看完，將手中的文件放下，摘下玳瑁邊眼鏡擰著自己的鼻梁，那邊侯振業的屁股都有些僵硬了，但還是壹聲不敢吭，生怕驚擾了聶總的思路。
　　“哦，小侯來了啊。”聶萬龍終於發現了侯振業他們。
　　侯振業趕忙站起來：“聶總您好。”
　　“坐坐坐，快坐，小李，倒茶。”聶萬龍很熱情地招呼著，客人們趕忙表示自己不渴，不用客氣了，但聶萬龍還是讓助理給他們倒了幾杯明前龍井。
　　“小侯，事情辦得怎麽樣了？”聶萬龍將身子微微向前傾著，做出很關註的表情來，侯振業趕忙答道：“我已經挨個找他們談過了，告訴他們這次至誠集團大限到了，各方面都在查，賬目壹團糟，搞不好要破產清盤，到時候吃掉的地塊要退回，偷逃的稅款要補繳，欠下的工程款要結算，職工工資也要清算，最後才能輪到他們這些股東，現在手上的股票還能值幾個錢，等到了清盤的時候，縮水十倍都不止呢。”
　　侯振業說的口沫四濺，精神煥發，聶萬龍也微笑著不斷點頭，最後拍著巴掌說：“小侯，說得好，他們怎麽表示？”
　　侯振業說：“他們全都怕了，求我幫他們找下家把股份轉讓出去。”說著他拿出壹個32開的筆記本翻開說：“嗯，壹共有十三家委托我賣出他們掌握的至誠股份，加起來也不是個小數字呢。”
　　“很好，妳們幾個呢，有什麽進展？”聶萬龍又將目光轉向另外兩人。
　　兩人壹個是律師，壹個是註冊會計師，都從自己的專業角度對至誠集團的現狀進行了分析，至誠集團屬於優質資產，但是資金鏈斷裂，又得不到資金面的支持，面對大開發來勢洶洶的收購，唯有束手待斃而已。
　　“很好，妳們先回去吧，有事我再找妳們。”聶萬龍說。
　　“聶總您忙著，別起來了，再見。”三人點頭哈腰的倒退著出去了，等他們走了，魏副總才進來。
　　“聶總，妳看這次能成麽？”魏副總壹屁股坐在寬大的皮沙發裏，手上把玩著晶瑩剔透的玻璃杯，裏面蕩漾著半杯紅酒。
　　聶萬龍冷笑著說：“天時地利人和都在我，我有情報，有內線，有大筆資金，有李書記的支持，她李紈有什麽？”
　　魏副總說：“我總感覺有些不對頭，李紈這個小娘們不簡單，搞不好會鹹魚翻身的。”
　　“哼，至誠集團所有的資金來源都被掐斷了，連銀行賬戶都封了，她上哪裏去搞這麽多的資金，就是把自己賣了都不行，我已經和老金他們說定了，用大開發的股份置換至誠的股份，這樣起碼能省下三四千萬的資金，就可以拿下30%的股份，再加上我們已經控制的零星股份，也有接近四成了，到時候其他股東肯定會順風倒，把股份廉價轉讓給我們。”
　　“如果，我是說如果，李紈找到資金支持，有黑馬殺出和咱們對著幹，那怎麽辦？”魏副總倒是個細心的人，未雨綢繆想的很長遠。
　　聶總再次冷笑，嘴邊寒芒壹閃：“大開發嘴邊的肉，誰敢搶？”
　　萬龍大廈天臺之上，聶總嘴裏叼著壹根粗大的哈瓦那雪茄，俯瞰著萬家燈火，心中慢慢湧起壹股氣吞山河的雄心壯誌來，他微微瞇著眼睛，對自己說：“再過三天，至誠集團就姓聶了，在江北市，只有壹家最大的開發商，那就是大開發。”
　　……
　　紅星公司總部，劉子光正將腳翹在辦公桌上，看著手下會計們核算賬上的資金，他手底下這些會計以大嬸大伯居多，都是當年國營廠裏的老會計，臉上的老花鏡低低的架在鼻梁末端，罐頭瓶茶杯裏厚厚壹層茶葉，茶水濃的發苦，壹雙雙手打起算盤來卻是翻飛自如，整個辦公室裏沒有壹臺電腦，只有幾張算盤，壹摞賬本。
　　算出來的結果並不令人滿意，劉子光旗下數家公司，都是僅僅能維持正常運作而已，根本拿不出大筆資金。
　　挖沙場依靠的是至誠集團的，現在集團資金鏈都斷了，哪還有錢付工程款，工程款沒結算，沙子錢就給不了，挖沙場最近都停工了，還倒欠人家運輸船幾萬塊錢。
　　同樣道理，土方車也因為沒有活幹而趴窩了，壹幫司機整天沒事幹光打撲克牌。
　　紅旗幼兒園是個福利機構，維持自身運行都勉強，更別說拿出幾百萬資金了，紅星保安公司也是個無底洞，每月那點進賬還不夠劉子光糟蹋的，光是前幾個星期買的那架運五，前前後後就花了三百萬，而且劉子光平時又大手大腳，進進出出前呼後擁，日常花費也不是個小數字。
　　唯壹賺錢的是地地道道燒烤攤子，可是那畢竟是小本買賣，每月利潤上萬塊就頂著天了，指望不上。
　　華清池和酒吧也處於歇業狀態，卓力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這個當口劉子光也不好開口向他要錢，即便開口，估計最多也就是拿出幾十萬來，對於至誠集團並購項目來說，只能用杯水車薪來形容。
　　老會計們劈裏啪啦的算盤珠子聲音終於結束，最後得出壹個數字，能拿出的流動資金只有四十五萬三千六百元，而且這筆錢還要用於下個月的工資支付。
　　劉子光倒吸壹口涼氣，心說這回難看了，在人李紈面前誇下海口，到時候拿不出錢來多沒面子啊。
　　想來想去，似乎只有壹個人能派上用場了，劉子光翻箱倒櫃找出那個電話號碼撥了過去……
　　三天時間很快過去了，位於市中心的璇宮大酒店多功能廳裏坐滿了人，除了至誠公司的股東以外，還有很多媒體記者，端著長槍短炮來回穿梭，酒店工作人員掛著胸牌維持著秩序，不時有貴賓走進來就坐，這次公開股份轉讓大會，社會各界都很關註，財政局、審計局、稅務局還有公證處都派員參加了。
　　壹輛GL8mpv緩緩駛到酒店門前，門童伶俐的快步上前開門，下來的是臉色蒼白的至誠集團總裁李紈，她今天穿的是壹件黑色的職業套裙，莊重自然，但在別人眼裏，似乎卻有著別樣的意義。
　　“這回至誠集團易手，李總想必心裏也有數了，她這壹身黑，是給即將落入他人手中的公司戴孝呢。”壹個報社記者輕輕對旁邊的同行說道。
　　“唉，真沒想到，三個月前還風光無限的至誠集團今天竟然落到這種地步。”那個脖子上掛著單發相機的雜誌攝影記者咋舌嘆息道。
　　李總壹下車，記者們手中的相機閃光燈就亮哥不停，十幾個話筒伸到李紈身邊，記者們爭先恐後提著各種刁鉆的問題，李紈面無表情，拒不回答，衛子芊擋在她面前，不停說著：“不好意思，無可奉告。”
　　忽然之間，所有的記者不約而同的拋下李紈和衛子芊，瘋狂的朝門外湧去，有人高喊：“聶總來了！”
　　兩輛寶馬750打頭，壹輛黑色加長賓利轎車帶著君臨天下般的氣度慢慢駛來，先頭車上跳下的墨鏡黑衣保鏢禮貌而又堅決的把記者們攔在五米以外，穿黑西裝的助理先下車，從車頭繞過來，將車門拉開，用手護著車門上沿。
　　大開發的董事長兼總裁聶萬龍在萬眾矚目下鉆出了賓利，臉上掛著招牌式的笑容，身上穿著考究的阿曼尼西裝，肩上披著羊絨大衣，精神煥發，氣度逼人，壹派王者風範，他很有風度的向記者們打著招呼，巧妙而又堅決的回答著各種問題。
　　“我是江北晚報記者，請問聶總，至誠集團收購案，您的大開發是不是誌在必得？”
　　“我認為，我們江北市的房地產市場進行整合，是壹件利國利民的好事。”
　　“我是電視臺財經欄目記者，請問聶總，收購至誠集團之後您將會怎麽安置原有員工？”
　　“首先我想要說的是，這次收購是WIN-WIN，雙贏，至誠集團有著優秀的管理層和技術層，成功並購之後，我希望能保留至誠集團的管理班子，有可能的話，我還想聘請李紈女士擔任我的副手，當然，這要先征得她的同意。”
　　“請問聶總……請問聶總……”
　　下面依然是問題不斷，聶萬龍停下腳步說：“各位媒體朋友，收購完成後我將會召開記者招待會，到時候咱們再聊好不好。”
　　記者們卻依然不依不饒的圍著聶萬龍，這邊李紈身邊卻冷冷清清，空無壹人，衛子芊冷笑道：“好像他已經收購成功壹樣。”
　　李紈深深望了記者簇擁下的聶萬龍壹眼，轉身走進了多功能廳。
　　……
　　半小時之後，貴賓們終於入場完畢，走坐在貼著自己名字的有機玻璃牌子後面，這是壹次股份轉讓大會，但是卻搞得和拍賣會壹樣，有公證處和稅務局的人員到場，轉讓交易完成後，會當場征收印花稅，而且所有的程序都在媒體的鑒證之下，完全是公正公開的。
　　至誠集團的大股東們都到場了，作為同舟共濟多年的合作夥伴，他們的心情也不好，大股東所掌握的資訊自然遠非小股東可以比擬的，他們也知道至誠集團並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只要堅持壹下就能保住手中的股份，但是大開發卻開給他們壹個無法拒絕的條件，同等數額的股份置換，或者高價收購，無論怎麽算都不虧本。
　　還差五分鐘轉讓大會就開始了，實際上買家只有壹個人，那就是大開發的聶萬龍，主持人建議提前召開，但李紈卻堅持壹定要等到正點進行，因為她註意到，劉子光還沒有到。
　　轉讓大會在上午十點鐘準時進行，此時已經是九點五十五分，璇宮酒店門前如同往常那樣平靜，零零散散的客人坐在大廳裏看著報紙，前臺站著幾個正在辦登記手續的客人，玻璃旋轉門前穿紅色歐式服裝的門童笑容可掬的站著，時不時有幾輛出租車駛到門口下客。
　　三樓多功能廳，時間壹分壹秒過去，已經九點五十八分了，劉子光還沒有出現，李紈站在窗前，臉上的表情相當平靜，反而是衛子芊有些緊張，汗水從額上滑下：“李總，開始吧，他……可能不來了。”
　　“再等等，他壹定會來，壹定。”李紈咬著嘴唇說，臉上漾起病態的紅色，憑著女人的直覺，她認定自己生命中的福星這壹次也不會讓她失望。
　　“咣、咣……”十點鐘的鐘聲響起，劉子光依然沒有來，李紈臉上的紅暈慢慢退卻，被壹抹慘白卻取代，她知道，劉子光不來了，至誠集團保不住了。
　　李紈慢慢的轉身，輕輕對主持人說：“開始吧。”
　　“他來了！”身後突然傳來衛子芊驚喜的叫聲，李紈猛回頭，透過落地長窗，遠遠地看見長街盡頭，壹長串黑色悍馬威風凜凜地開了過來，最前面居然是兩輛警用摩托閃著紅藍警燈在開道。
　　壹時間熱淚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