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孤独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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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征辟雨后乍晴,霞满西天。伊水北岸零零散散立着几个人,似乎在欣赏夕阳。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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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黎阳

晋末长剑 by 孤独麦客

2025-1-8 21:03

  黎阳的人几乎已经换了一个遍,主要人口其实是新迁来的兖州兵及其家属,总共五千兵、万余口人。
  这么点人,占着黎阳这么一块肥沃广阔的地方,其实完全可以搞休耕制了。
  事实上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几块地轮着来,种完第一块明年种第二块,种完第二块后年种第三块,第四年再接着种回第一块。
  这样做的好处是巨大的,盖因土地有充足的时间休养生息,恢复养分,产量更高。
  说白了,世界是物质的,遵守能量守恒定律。本来光秃秃的一片农田,凭什么一年后就长满了高高的粟麦?怎么变出来的?你变出来这些东西,是不是其他东西就少了?
  养分、肥料,永远是农业生产的重中之重。
  可着一块地使劲往下耕种,又没有充足的肥料补充,还不给休耕的时间,只会越种越贫瘠,产量渐渐维持不住。
  邵勋在黎阳转了一圈,最后在一大片草场间停了下来。
  从金谷园调过来的百余户人还带了一批牲畜过来,主要是羊,另有少量牛马,甚至连骆驼都见到了十余只。
  “难道加速进入北朝了?”邵勋心中暗道。
  历史上北朝胡人政权,在河南、河北、关中养的牲畜那叫一个茫茫多。
  《尔朱荣传》里曾记载北方地区“牛羊驼马,色别为群,谷量而已”。
  如果说北朝前期还有游牧传统,比如双方争夺城池,你在西门放牧,我在东门放牧的话,到了北魏时期,基本都是固定在一个大致的范围内且牧且耕了。
  “哪里人?”邵勋喊来了一位金谷园的农户,问道。
  农户有些紧张,硬着头皮答道:“河内温县人。”
  原来是司马氏的老乡啊,邵勋笑了笑,问道:“如何去到金谷园的?”
  “先为惠皇后招募至广成泽种稻。”农户说道。
  “后来呢?”邵勋随口问道。
  农户看了他一眼,犹豫万分。
  “让你说就说,吞吞吐吐作甚。”邵勋不悦道。
  “惠皇后说陈公终日练武,需食肉,便让我等改种苜蓿,饲养牲畜。”农户低着头说道。
  此言一出,远近皆惊。
  邵勋张口结舌,突然间明白什么叫作死了,这还是他逼着人家说的。
  同时也有些恼火,羊献容你是故意的吧?更有些愧疚,那個女人有点疯,但对他真的没话说,什么都给你了,处处为你着想。
  “家里有几亩地?”他尴尬地转移话题,问道。
  “原本三十亩,现有六十亩。”
  “养马了?”
  “养了两匹马、一头牛、二十余只羊。”
  “六十亩地怎么种的?”
  谈到他擅长的领域,农户也没那么紧张了,立刻说道:“二十亩种苜蓿养牲畜,二十亩种粟麦自家啖食,还有二十亩休耕。”
  “休耕地一点不种吗?”
  “哪能哩。”农户苦笑道:“河阳三城要收马料,干草还不要,只要豆子。这二十亩休耕地会种上豆子,三月便可收。”
  豆子生长期短,三个月便可收获,对土地养分消耗少,根瘤菌还有固氮作用,其实是一种非常良好的休耕期农作物。
  休耕并不意味着土地荒置,在现代农业中,休耕往往与轮作联系在一起,即原本种主粮的,换成蔬菜、杂粮,过个一两年再种主粮,让土壤有恢复养分的时间。
  这种农业生产模式,并不一定就比不休耕可劲种主粮收益低,甚至更高,还能减少病虫害损失,在没有农药的时代非常重要。
  当然,这只能在人少地多的时候这么搞,当人口爆炸以后,休耕就不太现实了,无法大面积普及,只能一季季主粮种下去,越种越亏,越亏越种。
  甚至直到民国时期,北方的农田已经非常贫瘠了,小麦亩收也就百余斤的样子,但人们没办法,还是只能种,因为人口已增长到四亿,几乎是古代盛世时期的八到十倍,但耕地面积却没有增长八到十倍,亩收比古代也高得有限——北朝、唐宋时期,北方上田亩收高,下田亩收低,平均下来也是一百斤左右的亩收,和民国时没有太大差距。
  两千年间,农业亩产其实增长极其有限。毕竟物质、能量是守恒的,在没有化肥的时代,无论伱怎么提高农业技术,边际效应只会越来越低。
  “你家一年能收多少粮?”邵勋又问道。
  “两年中,收了百四十斛麦子、六十斛豆。”农户答道。
  “几口人?”
  “大口、小口五人。”
  邵勋点了点头,这个收入够吃了。
  五口之家,一年吃六七十斛粮,可勉强果腹,不会饱。但他们家还养了不少牲畜,有奶吃,这就不至于饿了。
  休耕地种完豆子,保不齐再种点果蔬,几个月就能收。
  门前屋后再种几株果树,就更不缺了。
  这就是地多的好处。
  南北朝时期,一丁授田几十亩比比皆是,授田百亩都不鲜见。
  这样的人地比例,哪怕粗放种植,一亩地只收大几十斤,养活一家人绰绰有余。
  唐初只有一千多万人,男丁授田百亩。
  唐人诗句中,哪怕是村子里的普通庄户,各种节日也有肉吃,有酒喝。说古代人吃不到肉,并不完全准确,至少在人少地多的时候没问题。
  人少地多的情况下,只要没有战争,没有灾害,老百姓不但能吃饱,还能最多耕种三年就能攒下一年的余粮——但眼下不可能没有战争,这个对农业生产影响就大了,最严重能让你家里今年少种一半地,因为缺乏了丁男,老弱妇孺种不动。
  “把那几位渠帅喊过来。”邵勋吩咐道。
  杨勤、刘灵二人争相而出,又互相看了看,都停下了脚步。
  “速去。”邵勋催促道。
  两人遂一起去,片刻之后,诸位渠帅被喊了过来。
  “拜见陈公。”他们操着别扭的口音,齐声说道。
  邵勋看了看他们,随手指了一人,问道:“汝何名?”
  “沮渠崇。”
  “匈奴人?”
  “祖上本安定卢水胡,后迁居北地。”
  安定、北地靠在一起,皆雍州属郡。
  “以何为业?”
  “放牧牛羊,也种些地。”
  “如何耕牧?”
  “于田畔起屋,东边种地,西边放牧。隔三年再换过来。”
  邵勋一听,喜上眉梢。
  胡人也懂得轮作休耕,不错,事情好办了。
  “我欲在赵郡为尔等授田,如何?”他问道。
  “有地就行。”
  “但这田却需按金谷园之法来耕作,如何?”
  “遵命。”沮渠崇一口应下了。
  其实他已经与金谷园那帮人有过接触了。
  不就是轮作嘛,搞得谁不懂似的。
  他家的部落在安定、北地生活,早就发现其中奥妙了。
  一块地,连续种个几年,一年比一年收成低,俗谓地“瘦”了。
  这个时候就将其改成草场放牧,几年后再种,一下子就缓过来了,地又“肥”了。
  他们是不懂其中的原因,但会总结经验啊,而且用肥瘦来比喻也非常贴切。
  “是个爽利人!”邵勋拍了拍沮渠崇的肩膀,笑道:“我在安平养了几万头牛羊,全赏给你们了。”
  “谢陈公。”沮渠崇这次是真高兴,立刻高呼。
  谢完,他还扭头,用胡语与其他酋帅们说了一遍,所有人都拜倒在地,喜气洋洋。
  邵勋也非常高兴。
  他不喜欢那些游牧习性过浓、四处乱窜的部落,更喜欢这些半耕半牧,相对固定在一个区域内生活的胡人。
  只要你不走,那我就好管了。时间久了,习俗变了,也就慢慢同化了。
  而且,他内心之中也不希望中原的农业生产模式过于单一。
  畜牧比重过低,可不是什么好事。
  北魏的河阳牧场,以汲郡为核心,西延伸至河内,东延伸至顿丘、阳平交界处,当地胡汉杂处。有人种地,有人放牧,有人耕牧并举,遂有“戎马十万匹”,供“洛阳警备”,另牛羊驼等杂畜无算。
  这是一个农牧混合王朝,至少在对外武力上不存在短板。而且人家人口也不少,两三千万总是有的,并没有因为大力发展畜牧业而导致人口大幅减少。更别说北魏常年战争,且只有北方半壁江山了。
  “看你是个爽利人,我丑话说在前头。”邵勋又道:“拿了我的地,可是要服役打仗的。”
  沮渠崇眨巴了下眼睛,问道:“可是和匈奴打?”
  “自然是了。”邵勋说道:“怕了?”
  “在北地被匈奴挤得待不下去,一路跑到河北来,已经够丢人了。”沮渠崇说道:“这次不想跑了。如果匈奴打过来,就和他们拼了。”
  “如果匈奴不打过来呢?”邵勋反问道。
  沮渠崇沉默了一会,道:“只要明公有令,打就是了。”
  邵勋笑了笑,道:“方才说你爽利,现在又不爽利了。放心,立功自然会受赏,富贵无忧,且可传之子孙后代。”
  “若真如明公所言,自当从命。”沮渠崇说道。
  邵勋瞟了他一眼。
  到底是胡人,即便已成丧家之犬了,依然桀骜不驯。
  还是得磨一磨性子,慢慢收服。
  我连刘氏那头野马都能驯服,不信搞不定你们。
  “你最好真这么做。”邵勋说道:“走吧,我带尔等去赵郡看看。”
  这次没要沮渠崇翻译,义从军副督乔洪直接选了几个能言会道又擅长各种胡语的,向各位渠帅一一言明了。
  渠帅们脸上的表情各异,但都没有当场提出反对。
  这就对了嘛。
  寄人篱下之辈,哪有那么多挑挑拣拣的。退一万步讲,即便真要发作,也不是这个时候。
  一行人很快离开了黎阳,一路向北,往荡阴方向而去。
  临走之前,邵勋喊来了镇守黎阳的前东海中尉刘洽。
  刘洽现在已经很坦然了,不再害怕见到邵勋,姿态摆得很低。
  “春耕结束后,你率部西进朝歌,屯驻下来。”邵勋命令道:“匈奴若来挑衅,无需理会,谨守城垒即可。”
  “遵命。”刘洽应道。
  “好生做事,我的心胸没那么狭窄。若立功,富贵何忧?都是东海人,我不用你用谁?切记。”叮嘱完后,邵勋策马离去。
  刘洽有些动容,愣愣站了许久后,又对着邵勋的背影行了一礼。
 

简单介绍下休耕轮作制度
  首先摘抄一段定义:
  休耕,农业术语,不是让土地荒芜,而是让其“休养生息”,用地养地相结合来提升和巩固粮食生产力。
  休耕往往伴随着轮作。
  轮作,农业术语,指在同一块田地上依次种植不同的作物,以保护土壤的生产力。这种做法可以改善土壤肥力,减少病害,同时也能提高农作物的产量和品质。
  古代东西方都有类似的休耕—轮作制度。
  以中国为例,睡虎地秦简《田律》言“受田”分“垦”与“不垦”。
  “不垦”的就是休耕地。
  《周礼?大司徒》曰:“不易之地,家百亩;一易之地,家二百亩;再易之地,家三百亩。”
  东汉郑众释曰:“不易之地,岁种之,地美,故家百亩;一易之地,休一岁乃复种,地薄,故家二百亩;再易之地,休二岁乃复种,故家三百亩。”
  也就是说,300亩地里面,非常肥沃的100亩每年都种、差一点的一年隔一年种、再差一点的种一年休耕两年。
  《氾胜之书》曰:“二岁不起稼,则一岁休之。”
  这里已经明确说明,如果连续两年庄稼长势不怎么样,就要休耕一年。
  当年也有连续种的。
  战国时就有,西汉时更多,可能人口增长后没有那个条件休耕了。
  到了东汉,连种愈多,休耕慢慢减少,大概还是因为人口压力。
  说完东方,再说西方。
  欧洲中世纪时也有古老的休耕—轮作制度,且一直延续到了17、18世纪。
  这个时候,资料就很详实了,下面我主要引用欧洲的资料——至于为何不用中国的,因为古书上没有休耕—轮作的技术细节,只提了名词,而且17世纪的中国早就不存在多少休耕—轮作传统了,原因大概还是人口爆炸。
  众所周知,在工业革命之前,西方农业主要还是庄园制,和中国魏晋时代有些类似。
  他们的轮作—休耕制度很简单,也被称为“三圃制”。
  即地大体分成三大部分,第一部分叫“春播地”,一般种豆子、荞麦等农作物。
  第二部分叫“秋播地”,一般种小麦、黑麦之类。
  第三部分叫“休耕地”,一般种牧草或经济作物,或者干脆什么也不种,荒废一年养护地力。
  这种制度一年可以收获两次粮食。
  到了17、18世纪,因为人口开始大幅度增长,以及航海贸易的盛行,欧洲国家的休耕—轮作制度开始了改进,且带有大量的经济作物特征,主要是牲畜,因为人要吃肉和奶。
  以人口最密集、商品经济最发达的低地地区(今荷兰、比利时)为例,一个典型的庄园运作模式是——
  第一年:
  春播地A种荞麦。
  秋播地B种黑麦。
  休耕地C种牧草——低地一般是苜蓿,法国是驴喜豆,西班牙是紫花苜蓿,注意,这都是豆科牧草,有根瘤菌固氮,能从大气中吸收氮元素,固定到农田里,增加养分。
  第二年:
  A种豆子(有根瘤菌)。
  B种牧草,庄园主规定第一年种植黑麦留下的茬要翻耕后留在地里,然后在此基础上种牧草或芜菁,主要是喂养牲畜,但有时候也会不收获牧草,选择将其翻耕入泥土中,作为绿肥留在地里。
  C种小麦。
  从两年的对比来看,第一年C是休耕地,第二年B才是休耕地;第一年B是秋播地,第二年C变成了秋播地……
  第三年:
  继续轮耕。
  这里额外提一句,为什么欧洲人喜欢换着种农作物呢?因为这样可以减少病虫害。有些害虫往往是针对特定农作物的,换着种能提高产量,减少损失。
  另外,谷物无法有效抑制杂草生长,会带来繁重的锄草工作,干脆轮种牧草得了,有些品种的豆科牧草,往往能建立对杂草的优势——这個我不太懂,欢迎有识之士科普。
  可能你们也看到了,在主粮之外,欧洲人一定要拿三分之一的土地种牧草饲料,宁可牺牲这部分粮食产量也要这么做。
  为什么?其实是为了养大量牲畜。
  为什么要养大量牲畜?这个我也搞不懂了,哈哈,可能跟文化、传统有关吧。
  当然,养大量牲畜也不是坏事,效率也不低。
  牲畜可以积聚肥料,比人能拉多了。
  下面我简述一下当时欧洲人养牲畜的套路——
  首先,建一个牲畜栏,把牲畜养在里面,可能会分类别关起来,这个我不太清楚。
  其次,牲畜直接在牲畜栏里撒尿、拉屎。人们往粪尿上添加沙土和泥炭(好像也是一种肥料……)以吸收液态粪肥。
  第三,定期把这些沙土、泥炭、粪便清理出来,堆熟之后肥田,给种植粮食的地块增加养分。据欧洲人发现,有些经济作物特别喜欢这些肥料,长势良好,比种主粮长得还快。
  第四,喂养牲畜的饲料就是休耕地上种植的苜蓿、驴喜豆之类。收割回来喂养,有时候会晾干一部分用作冬季饲料。
  冬季饲料肯定是不足的,因此欧洲人有深秋杀牲畜的传统。而杀牲畜,需要大量香料腌制,这也是欧洲大航海时代香料需求激增的主要原因——人们富起来了,吃肉的人多了,西班牙、葡萄牙的腌制火腿销量激增,连带着香料需求大增。
  另外,他们有吃奶制品的传统,可能这也是为什么一定要养大量牲畜。
  有的庄园土地较多,庄园主允许农奴把牲畜直接赶进休耕地里吃草。
  大航海时代来临后,庄园主甚至允许农奴种植经济作物,但需要自负盈亏,有些农奴就“冒险”种植更具经济价值的作物,如亚麻(航海绳索需要)、烟草之类。
  三圃制之下,三年之内,每一块地只有一年种植对土壤养分消耗非常大的黑麦、小麦之类的主粮。
  另外两年之中,有一年是种豆子(根瘤菌固氮),还有一年种豆科牧草(根瘤菌固氮),这其实就是养护地力的手段。
  除此之外,大量牲畜粪尿混合着沙土、泥炭被放进田里后,进一步增加了养分,能使种植主粮的那一年获得较好的收成。
  综合算下来其实收益不低。
  当然,以上介绍的三圃制是改良后的三圃制,发端于17世纪,盛行于18世纪,对欧洲农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农业技术最高的荷兰,种子收获比普遍达到了1:10以上。
  这什么意思呢?就是地里播15斤种子,可收获至少150斤粮食,如果是20斤种子,则收获200斤粮食。
  有些特别优质的高产地块,曾达到了过1:20的种子收获比,但这不是普遍现象,暂且不谈。
  这一时期的欧洲农业,被称为“农业革命”——对应中国明朝后期、清朝中前期。
  农业革命极大提高了欧洲的粮食产量,并额外提供了更多的肉、奶、脂肪,欧洲人口开始以远超之前一千年的速度快速增长,并给社会供应了大量脱离农业一线的人员。
  这些人员加入了航海、商业、手工业生产,弥补了劳动力缺口。
  量变产生质变,工业革命渐渐来了。
  可以这么说,没有农业革命,就没有工业革命。
  工业革命时代需要大量“非农人口”,没有农业革命这个前置条件,是不可能实现的。
  好了,一不小心写多了,就到这吧,下班。
  这可是为你们加班写的啊,票,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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