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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法老的寵妃Ⅱ by 悠世

2018-5-27 06:02

第二十章 阿布辛貝勒
  古實,或努比亞,是埃及尼羅河第壹瀑布阿斯旺與蘇丹第四瀑布庫賴邁之間的地區的稱呼。努比亞是埃及與黑色非洲大陸之間的接駁之地。早在拉美西斯二世前數百年,埃及的法老們就多次向這片擁有大量壯年勞動力及財富的土地進行了三番五次的進攻與同化。第十八王朝的圖特摩斯三世,曾經對努比亞進行過壹次顛覆性的征服,壹度將它的全部國土劃入埃及的版圖。
  部分努比亞人開始依附法老的力量,在法老的軍隊、政治制度裏任職。即使在當今遺留下來的記載裏,手持弓箭的努比亞士兵是法老傭兵的重要組成部分。文化上的同化,使努比亞漸漸變為埃及的壹部分。在埃及擁有霸權的年代,努比亞人不過是壹個“兵庫”或是“貯金室”。然而當埃及衰落的時候,努比亞人就會興起。
  拉美西斯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努比亞自身蘊含天賜的財富,努比亞,這個詞來自埃及語中的金的讀法,正是由於其國土上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大量金礦。獲得努比亞,即獲得國庫的充盈。退壹步說,努比亞與埃及南部接壤,離底比斯距離不遠,從軍事上看同樣意義重大非常,在埃及北面赫梯,東患亞述,西向利比亞的危急之際,穩固南疆壹切可能的動蕩,是其他戰爭開始前首要的壹步。
  然而,有征服便壹定會有隨之而來的反抗。努比亞由多個黑人部落組成,並非單壹民族的存在。與埃及同化後,有人順從於埃及的文化與統治,甘心以傀儡之國存在。而有人則會舉起反抗的大旗,壹次又壹次勇敢地向太陽之國發出挑戰,即使這樣的舉動不啻於以卵擊石。
  拉瑪,就是早前眾多反抗勢力裏面的壹位。與他的同僚不同,拉瑪異常清楚,零散的進攻幾近徒勞。幾年來,他細心籌劃,積攢實力,以遊擊的方式壹點壹點地蠶食著埃及在古實邊境的勢力。精心訓練的勇敢士兵,努力囤積的戰爭物資。拉瑪的目的,並不僅僅是報復幾個埃及士兵,出壹口惡氣而已。
  現在,他的機會來了……
  ————
  只覺胸口不住地發悶,好像壹塊巨大的石沈沈地壓在上面。周圍很熱,身體蒙上了壹層細密的汗,讓人覺得心煩意亂。艾薇翻了個身,嘴裏含糊不清地嘟囔著,“空調是怎麽回事……”
  恍惚間,只覺得自己是躺在倫敦家裏那張舒適的床上,潔白的床單和輕柔的被好像千百尾羽毛,這樣裹著自己。耳邊似乎聽到久違的鐘表秒針走動的聲音,或者是點滴落入細長導管的聲音,或者是傭人盡量小心的腳步聲音。眼這樣重,無論如何也無法睜開,只感覺陽光透過維多利亞風的窗簾射入屋裏,熱乎乎地落在身上,好像自己要漸漸燃起來。
  她本能地縮起身體,想躲避從窗口射進的熱力。頭壹歪,卻被誰人的手擋住。熟悉的聲音卻好似來自陌生人壹般侵入她的腦海,“小心。”
  壹楞,她隨即用力地睜開眼,離自己腦袋不過分毫距離就是堅硬的巖壁。有點反應不過來,她將頭轉起,映入眼簾的是冬俊美的臉。他半跪在自己身邊,壹只手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而另壹只手則溫柔地放在她的腦側,防止了她剛才壹頭撞在巖壁上。
  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艾薇慢慢地支起身體,用手輕輕地推了壹下冬,示意他稍稍退遠。騷年卻沒有退後,臉上全是揮之不去擔心的表情。
  “艾薇,妳沒事了嗎?”
  艾薇莫名其妙地看了冬壹眼,暫時沒有回答,明明是清晨,周身卻又是那令人難受地沈悶。她慢慢爬起身來,挺直脊背,透過夾角,望向藍天。
  太陽緩緩地浮出了地平線,起橙帶金的光線漸漸揭開了天邊灰藍的帷幕,熱力越過山石,落在她的身上。視線延伸,夾角的外面整齊的白色隊伍列成數個方陣,白色的旗幟隨風輕輕飄起,晃得人睜不開眼。努比亞人黝黑的臉上掛著點點汗跡,深棕色眼裏帶著肅殺的銳利,背後的弓與箭呈同樣的角度,簡單、整齊。
  他們應該全部準備好了,艾薇這樣想。
  幾千人的戰鬥力量在這個年代相當之大,但是畢竟是要和法老五大兵團之壹交鋒,不借用黑夜的掩蓋而要在白天光明正大地攻打過去,卻是有點以卵擊石的感覺。如果是艾薇的話,她會選擇在深夜出發,從而在對方最為松懈的曙光到達之前,進行攻擊。正在心底為拉瑪的失策感到惋惜,但轉念壹想,不管怎樣拉瑪畢竟是敵對的勢力,選擇錯誤的進攻方式,其實是對法老大大有利,她或許應當松壹口氣。
  “奈菲爾塔利,”輕快而充滿活力的聲音沖入耳廓,艾薇楞了足足有三秒鐘才意識到那是在叫她。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叫她了。她轉過頭去,灰色的眼睛眨了眨。
  拉瑪走過來了。他身穿白色短衣,手臂帶著壹雙皮質暗紋護腕,額前系著如血般深紅的頭帶,其中綴金隱隱繪出壹只矯健的雄鷹的圖騰。仿佛忘記了日前的懷疑壹般,他的笑容壹如最初般的簡單而直接,“我們可以出發了。”
  艾薇楞了壹下,隨即還是有點忍不住地詢問起拉瑪,“那個,天已經亮了,現在出發會不會有些問題呢?”
  拉瑪沒有立即回答她,只是走到她的面前,親手將她腳上的繩索隔斷,伸手壹拉她,就讓她站了起來,隨即便扶著她向外走。艾薇以為拉瑪並沒有明白她的問題,於是她又開口,想要把剛才自己的擔憂稍微深入地解釋壹下,“拉瑪,我的意思是,埃及的軍隊畢竟還是很強大,如果妳在白天貿然出擊,其實會使妳的傷亡加重啊……”
  拉瑪回頭看了艾薇壹眼,隨即促狹地壹揚嘴角,“奈菲爾塔利小姐,如果是黑夜的話,誰又能看得到妳呢?妳好好假扮公主,是可以壹敵百的。況且,阿布@辛貝勒通常狀況下也就不過壹百名將士把守。”
  他半扶半拉著艾薇向外走,走出夾角處的陰影,初升的太陽夾雜著幹燥的熱氣撲面而來,她的眼前驟然壹片眩暈,手心滲出點點冷汗,胸口沈悶的感覺再壹次從周身圍繞上來。尚是清晨,又是較為幹燥的埃及,為什麽總是有壹種難以明述的燥熱圍繞著自己。身體好似不能完全受她自己的控制,每壹步的前進都似乎並非來自她的意識。她的腳步不由放緩了下來,拉瑪垂頭看向她,“妳怎麽了?莫非是緊張了?”
  “艾……奈菲爾塔利她身體壹直羸弱,”冬在二人的身後緩緩開口,如常平穩的語調裏夾雜了幾分揮之不去的擔憂,“請盡量讓她少做過於劇烈和刺激的事情。不然她的心臟會受不了。”
  拉瑪壹楞,隨即又看向艾薇,“是真的嗎?”
  艾薇擡頭,並沒有立即說話。這奇怪的感覺,與她日常發病時的樣子並不完全相同。身體的壹切就好象無法控制壹般,靈魂不能合契地控制自己的肉體。這種煩躁、這種身體不屬於自己的感覺,不由令她發自內心地懼怕起來。她灰色的眼微微地顫動著,視線難以集中於壹點。
  “餵,妳沒事吧!”看到艾薇奇怪的樣子,拉瑪不由有些緊張了起來,他拉起艾薇的手,只覺得她的手心微微暈出冷汗,卻異常冰涼,“傷腦筋啊,怎麽會這樣呢……”
  拉瑪不由微微嘆氣,他的話語中包含了些許的埋怨,以及隱藏在深處不易被發現的擔憂。眼前這名叫做奈菲爾塔利的銀發少女十分聰明,雖然與蓮年紀相仿,但是卻要成熟事故的多,壹直以來都算是比較配合自己的計劃。在過去幾日的相處中,拉瑪的心中不由對她頗有些超出對待俘虜的好感,行動上也自然比較優待她。但前幾日在沙漠上遇到的鷹墜落事件,讓他對她以及冬的存在產生了些許的懷疑。
  本意是在昨天晚上連夜向阿布@辛貝勒出發,趁著天色昏暗壹舉攻下碉堡,在必要的時刻用奈菲爾塔利作為人質,減少埃及軍的抵抗。但是出於對信息泄露以及可能引來的埃及軍隊埋伏的擔憂,他昨夜便命令全軍暫時紮營在距離阿布@辛貝勒小半日路程的基地,派兩隊偵查兵對阿布@辛貝勒周遭數邁赫的地方進行詳盡地調查。天明之時,當得知阿布@辛貝勒碉堡的衛兵確實沒有加增,附近也沒有見到其他的埃及軍隊時,他才微微放下心來。
  看來是誤會了奈菲爾塔利和冬。他不由有壹絲愧疚,但隨即想到阿布辛貝勒唾手可得,幾分難以克制的興奮便如潮水般將心底劃過了壹次內疚掩蓋過去了。只有壹百名日常守備的士兵,再加上奈菲爾塔利假扮的公主,他可以輕松地拿下這個碉堡。這是他告訴艾薇的信息,然而他的真實目的並非僅此,接下來,他會以最快的速度調動軍士,壹舉攻下距離阿布@辛貝勒急行軍壹日余的阿萊方庭。阿萊方庭(註:現稱阿斯旺)位於埃及的南部,是埃及對南方國家的貿易重鎮,也是糧草的囤積處。之所以此次會傾其全部兵力而出,除了想在阿萊方庭搜集足夠的糧草,也是想讓埃及的法老狠狠地嘗壹嘗苦頭。
  阿萊方庭以南的地區,包括阿布@辛貝勒,全部本是屬於古實的領土!在過去數年,古實對埃及的反抗戰,絕大多數是在這裏開展,然而不管在這片土地上戰爭輸贏如何,遍體鱗傷的最終都會是這片富饒的、屬於古實的土地。他似乎只能挫敗地感到拉美西斯微微瞇起他淡淡的琥珀色雙眼,嘴角帶著壹絲勝利者的微笑,遠遠地看著他們在他所劃定的牢籠裏,抗擊、掙紮、最後屈服。
  握住艾薇的手不僅微微用力,奈菲爾塔利的出現,是個絕好的機會,有了這位假冒公主的幫忙,可以讓他不損壹兵地拿下堡壘,甚至可以更為輕松地襲擊阿萊方庭。
  眼裏對艾薇的憐憫漸漸淡去了,數年來壹直縈繞在心頭的夢想將拉瑪緊緊地攫住。他想起自己大本營木門上掛著的那壹尾飽滿、亮麗、驕傲的翎羽。他不能忘記自己的榮耀,即使背叛自己的血液、背叛自己的宿命,他也要為了那份夢想勇敢地前進。他不可以在這個時候,為任何人、為任何事、甚至是為自己的同情心而出任何差錯。
  想到這裏,他拉起艾薇,略帶冷酷地說,“不好意思,奈菲爾塔利,妳再忍耐數日,我便給妳和妳的哥哥自由。到時候,我也會給妳們壹筆錢,屆時妳再慢慢地養病吧。”
  不顧艾薇幾乎要昏厥的虛弱,他半帶強迫地拉著艾薇跟著他向外走,剛走了幾步,只覺得誰人從旁拉住了他的手臂。他微微側過頭去,看到的竟然是冬俊美的臉龐。他的臉上依然是日常可以見到的恭謙含蓄,然而從深胡桃色的眼裏卻無論如何讀不出他半分心思,修長而白皙的手指搭在拉瑪的護腕上,他緩緩地說,“請允許我照顧奈菲爾塔利。”
  “放肆。”拉瑪冷冷地說,“放開妳的手。”
  然而冬卻沒有動,他面不改色地又重復了壹遍,“請讓我照顧她。”
  拉瑪心中只是壹陣煩躁,本能地想要甩開冬的手。然而他卻驟然發現自己的手已經動彈不得。他看了冬壹眼,騷年的手無論如何看都只是隨意地放在自己的手臂上,但是卻不管怎樣想要掙開都毫無反應。再次將視線落到騷年的面孔上,明明是夏日,為何從他身上卻可以感到些許如冰覆蓋般的寒冷。
  “奈菲爾塔利的病,如果沒有我的照顧,隨時都有死亡的危險,如果是這樣,妳的計劃還要怎樣完成?”
  冬說的話沒有錯,看似是從拉瑪的角度出發,不管怎樣說都沒有錯誤。但是他全身所透露的信息,仿佛在說“如果不放開她,就殺死妳”的話語。
  眼前這名懦弱、膽小,讓他幾乎忘記他存在的騷年,難道妄想威脅他嗎?拉瑪心底不由染上了點點怒意,不由想要狠狠地推開他,然而手臂依舊是無法移動半分,無可奈何之際,只覺得太陽從背後照耀自己的力度正在不斷加強,好似就要燃燒起來壹般,時間仿佛以比平日更快的速度從身邊流走了。如果局面就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雖然現在的阿布@辛貝勒沒有半分埋伏,但若是拖延到傍晚到達,情況如何就該另當別論了。
  何況,退壹萬步說,他還需要利用手中的這名銀發少女,她並沒有什麽大錯,他也並不想她就這樣死去。或許他不該為這些無謂的小事浪費過多的時間。想到這裏,不由轉動手腕,將艾薇朝著冬的方向推去。同時只覺得自己的手臂壹松,騷年放開了他,騰出的雙手緊緊地將幾乎無法自主站立的艾薇擁在了懷裏,深胡桃色的眼睛靜靜地卻堅定地看著拉瑪,“就請讓我帶著她,和妳壹起走。”
  雖然是拜托的口氣,卻總令人感覺在命令他壹般。心中的怒意不由加重了幾分,拉瑪沒有回答騷年的話語,只是對壹旁站立的四名士兵做了個手勢。四個人立刻上前來,稍稍松開了冬腳上的繩子,然後就壹邊兩個,看守著懷抱虛弱少女的冬。
  “帶著他們,緊緊跟著我。”拉瑪甩下這樣的命令,雙眸又壹次犀利地掃過壹旁的冬。不管怎樣看,冬都是有幾分古怪的。但是在現在關鍵的時刻,他必須要抓緊時機,其余無關緊要的懷疑可以等攻擊過阿萊方庭後再做考慮。想到這裏,他便大步地向不遠處白色的軍隊走去。
  “拉瑪!”剛走了幾步,就見到蓮快步地向拉瑪跑來。略顯稚嫩的臉上因為奔跑而泛起點點紅暈,壹層細密的汗珠微微地沁在臉側,她快速地來到拉瑪身邊,用力地用手拽住拉瑪的衣襟,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拉瑪,蓮壹起去。”
  “不行。”拉瑪幹脆地回絕了她,並未停止往軍隊走去的腳步。
  “拉瑪,我保證會乖乖的,我會呆在妳的身邊,就好象艾薇公主壹樣。”蓮愈發焦急了起來,她吃力地跟著拉瑪的步子。
  “蓮,妳不要鬧,戰場很危險。”拉瑪依舊是平淡地回絕了她的要求。
  “拉瑪!”蓮突然停下了步子,黑白分明的眼裏又壹次含滿了淚水,“拉瑪,這是拉瑪目前為止最重要的壹場戰爭,就算拉瑪不說,蓮也知道。蓮壹定要和拉瑪壹起去,反正如果沒有拉瑪,蓮……蓮早也就死了!”
  話說到這裏,拉瑪不由停下了腳步。只感覺他深深地嘆了壹口氣,隨即轉過身來,伸手摸了摸蓮的頭,深棕的眼裏露出壹絲溫和,“妳好好呆在這裏,等我回來。”
  這樣的話完全無法止住蓮的抽泣,她竟退了幾步站到了冬的身邊,伸手拉住艾薇的裙擺,“我可以照顧艾薇公主,我可以幫助拉瑪保證艾薇公主和她的侍從不逃走……我不想離開拉瑪。”少女頓了頓,抓住艾薇裙擺的手不由加大力量,“無論如何,請讓我壹起去,我不會給拉瑪添任何麻煩。”
  那壹刻,拉瑪猶豫了。
  蓮很少如此堅定地違逆他的意思,此次卻拼命地不願讓步,或許是擔心吧?或許只是突然的撒嬌?她真是喜歡哭啊,他實在不願意看到她哭泣。但是,這場戰爭真的至關重要,阿布@辛貝勒之戰僅僅是壹個開始,難道要壹直帶著蓮冒著危險壹路進軍到阿萊方庭嗎?
  不行,他不想讓她如此受苦。
  “難道妳不聽我的話嗎?”拉瑪的語調裏加增了幾分嚴厲。隨即,他對身旁的護衛兵囑咐了什麽。
  兩名護衛留了下來,躬身,用手指向另壹個方向,恭敬地對蓮說,“蓮小姐,請往這邊走。”
  蓮皺著眉,並不想理會身邊的士兵。她邁開步子,想跑著追上拉瑪。然而護衛卻幾乎半強迫地拉起她,帶著她向營地深處走去。拉瑪的背影越變越小了。眼淚不住地從蓮的臉龐滑落。
  看著拉瑪背影,她不禁用哽咽的聲音大聲地喊道,“拉瑪!請壹定平安歸來。”
  拉瑪精心的準備、拉瑪強大的軍隊。
  拉瑪是抱著必勝的信心出擊的,那為什麽,她卻覺得拉瑪好像再也不會回來壹樣呢?
  阿布@辛貝勒關隘位於古實的壹片地形較為特殊的地區。這原本屬於古實的碉堡關隘已被埃及占領長達數個王朝。關隘的主體在壹條狹長的通路的上方,此通路三面挨近高地,高地之上是利於以弓射擊的掩體。由於地域的特殊性,在這裏用兵把守可謂以壹抵十。經過這條通路,眼前便豁然開朗,再走半個時辰即到達尼羅河第二瀑布。這是壹條由古實去往阿萊方庭最近也是最為直接的路。如果想要繞過阿布辛貝勒,經由沙漠前往阿萊方庭,則相對而言路途遙遠,途中氣候炎熱,水源缺乏,對多人行軍而言不啻為壹條死亡之路,即使能夠到達阿萊方庭,軍隊的實力也會大大受損,只要埃及方面稍做準備,便可使其全軍覆沒。
  換言之,阿布@辛貝勒是古實通往埃及的門戶。除非像拉瑪劫掠艾薇時帶領少量精兵,才可嘗試地繞過關隘,回到主營地。
  當拉瑪及他兩千余名全副武裝的軍隊到達阿布辛貝勒之時,太陽已經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金黃的沙地仿佛要燃燒起來壹般地灼熱,令人不由有幾分焦躁了起來。
  站在關隘正前方的空地之上,只覺得四周壹片異樣的寂靜。看不到關隘上方的掩體內有任何士兵的跡象,亦感不到周圍有任何生命的跡象。他轉過身來,看向身後靜靜跟著自己的騷年冬,與他懷中抱著的銀發少女奈菲爾塔利。
  這壹路雖然只花了小半日時間,但是因為太陽熱力十足,走起來很是消耗體力。但是他身後的騷年竟然抱著奈菲爾塔利,就這樣壹路上面不改色地跟著走了下來。拉瑪心中對他的戒意又增加了幾分。
  “該把她給我了。如果被別人看到妳抱著她,計劃就完了。”拉瑪有些粗暴地拉過艾薇的手腕,緊接著又甩下壹句,“到時候,妳們倆都得死。”
  冬正在猶豫,倒是艾薇先恢復了意識。雖然身體上依舊十分乏力,但不知為何,總覺得意識比清晨的時候清醒了很多。她輕輕地拍了拍冬,微弱地說,“我已經沒事了,可以放我下來了。”
  停頓了壹下,騷年微微放低身體,溫柔而小心地將艾薇放了下來。
  還未站穩,拉瑪便有些焦躁地壹把拉過艾薇,隨即推著她往隊伍最前方走去。
  “艾……奈菲爾塔利!”冬在身後略帶焦急地輕輕叫著艾薇的名字。艾薇回過頭來對他微笑了壹下,示意他不必擔心。然後緊接著,便被拉瑪拉著,就這樣壹路走到了空場的中央。
  空闊的沙地,晴朗的天空,艾薇銀色的頭發在陽光的照射下流轉著如同鉆石壹般耀眼的顏色。耳邊掠過風的呼吸,更遠處隱隱可以聽到尼羅河水流動的聲音。白色的軍隊已經被拋在了身後,整個空場上,只有她和牢牢架著她的拉瑪。
  但是,即使站到了如此顯眼的壹個位置,仍然沒有任何埃及士兵的影子。
  安靜,就好象陰影壹樣緊緊纏繞著在場的所有人。
  每走壹步,就好象踏不到底壹般。拉瑪下意識地抽出自己腿側的短刀,抓住艾薇的手不由又更加重了幾分力道。拉瑪與艾薇的足跡,在金色的砂上,留下了壹道長長的線。
  細長的、斷斷續續的,連接著白色的軍團與空地中央孤零零的二人。
  慢慢地,耳邊響起了與周遭規律的不相符的聲音。
  起初,只是很小的聲音,簡單地、斷斷續續地。
  然後,數個同樣頻率的聲音壹並響起,好像海浪拍打著崢嶸堅硬的頑石,又好像狂風吹動著茂密的樹葉。
  拉瑪與艾薇壹起擡起頭來。
  放眼望去,越山而上、關隘附近、河岸壹側,沙漠之旁,竟是壹片鋪天蓋地的金黃。正午的陽光如此耀眼,直射在鑲嵌金箔的阿蒙軍團旗幟上,風吹動著金色的旗幟,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山頂沙漠金黃的土粒隨風卷起,河畔隱隱映出金鱗,天與地在這壹刻融合,阿蒙神的聖光出現在這裏,出現在這裏,阿布@辛貝勒。
  在那壹片光芒裏,年輕的法老身著金色的戰衣,鮮紅的鬥篷隨著微風輕輕飄揚,深棕色的頭發束在腦後,微微垂下的發絲拂過模糊的臉龐。他靜靜地站在金色的戰車之上,左手輕輕扶著腰間刻有王家紋章、象征戰場最高指揮權的寶劍。戰車前,毛色亮麗的棕色駿馬頭戴華傲高挺的羽毛,身上系著鑲金彩條的馬韁,穩穩地佇立,壹動不動。
  此外,戰場壹片靜謐。
  埃及的軍隊占領著制高點,士兵們如雕塑壹般立著,沒有表情地看著腳下空地中壹襲白衣的努比亞反抗軍。只等法老壹個指令,他們便會毫不猶豫地自高而下,沖入白色的隊伍,將努比亞人撕成碎片。
  而此時,卻沒有人移動半分,雙方的僵持維持了微妙的平衡。
  拉瑪微微頷首,有些呆滯地看著高地之處金色的戰車。楞了數秒,隨即便意識到自己落入了法老的包圍。明明,明明在前夜的偵查中沒有見到任何異樣的情況,除非是掌握了全盤的信息,否則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如此“適時”地出現。然而……自己行軍的決定、信息究竟是怎樣被傳送到拉美西斯那裏,竟是壹點線索也沒有。當時隨著奈菲爾塔利嫁過來的人明明已被他的部下全權殺死。他親眼看著他們的屍體被部屬壹具壹具地埋葬。
  誰泄露了消息。
  怕是……沒有機會知道了吧。
  年輕的法老慢慢地抽出自己腰間華麗的寶劍,舉至空中。時間被放慢了壹萬倍,寶劍輕描淡寫地在空中劃出淩厲的弧度,映射出的光芒宣告拉瑪壹切苦心的死亡。四周阿蒙軍團的將士如同金色的潮水,決堤壹般從高地沖殺下來,細流匯集成雄壯的洪水,鋪天蓋地地沖向空地中間白色的隊伍。
  金色充斥視野,拉瑪的腦海卻壹片空白。心跳的聲音如此清楚,每壹次都在用力地敲打著胸腔,就這樣,就這樣看著埃及士兵將他苦心經營的白色軍隊吞噬嗎!
  深棕色的瞳孔在那壹刻緩緩散開,可只有壹秒,就又壹次銳利地凝結。
  仰首,金色的隊伍俯沖而下,氣勢磅礴的嘶喊聲驚天動地;回身,白色的隊伍沈靜以待,黑色的面孔上沒有半分恐懼或慌張之色。
  這場仗,勝負未分。
  他向天高舉右手,壹秒,狠狠成拳。
  古實的隊形開始變換了,手持利劍的士兵奮不顧身地跑到了隊伍最前線,準備抵擋即將遭遇的埃及軍隊。在強大的阿蒙軍隊面前,努比亞劍士的抵抗宛若壹根極細的線壹般,輕而易舉就會被扯成碎片。然而在雙方兵戎相接的壹刻,那壹根單薄的線,卻展現了驚人的強大韌性。每壹個人都將奮力揮動短劍,不顧白色的衣著被黑紅的鮮血玷汙,不顧鮮活的肉體被冰冷的兵器刺穿。不出兩百人,偏偏將數千人的攻勢擋在那裏。千斤之石,懸於壹線。
  這兩百人,為拉瑪以及其余的努比亞人爭取到了的寶貴時間。其他大多數身背弓箭的努比亞人,快速而果斷地向後方跑去。他們動作靈巧、身體矯健,很快就跑到了約五十米之後的地方,站成壹個頎長的弧形,面對著從三面沖湧而下的埃及士兵。
  第壹列士兵手持木盾,半跪在最前方。第二列士兵搭箭在弦,蓄勢待發。第三列士兵列隊垂手持弓,隨時準備補上。拉瑪拉著艾薇跑回了後面的軍隊,隨著自己隊伍後撤,迅速地站在了弧形箭隊的中央,他將艾薇丟回給身後的四名禁衛士兵,他們用力地拉著艾薇與冬,謹遵拉瑪最初的指令,寸步不離地跟在他的兩旁。
  就在這壹刻,金色的隊伍終於撕開了白色的防線,隸屬太陽王國的偉大戰士勇猛地沖向拉瑪的士兵們。眾人的腳步踏起漫天的黃沙,似乎可以隱隱感到拉美西斯站在身後高地之處冰冷的微笑。
  艾薇眉頭緊鎖,淺灰色的眼裏幾乎要流出淚來。
  他來了,偉大的埃及王,拉美西斯,站在這裏……為什麽,為什麽,他要來到這裏。
  她深深地垂下頭去,用最輕微的聲音低低地呢喃著,只有冬聽到了她小聲的祈禱。
  “請妳……活下去。”
  拉瑪從身後取下了自己的弓。深棕色的弓身弧形優美而充滿力量,弓尾兩側由黃金制成點以壹枚海水般深邃的藍寶石。他從腿側抽起壹支箭,熟練地搭在弓上,穩穩地舉起弓,將其拉至飽滿。他身後的努比亞人隨之拉弓至滿,高高舉起,仿佛要射落空中的太陽壹般。
  “如果……能夠射落太陽,那麽就可以看清世界了。”拉瑪輕輕地說了壹句,隨即便放開了手指。
  那壹刻,千余利箭倏地壹並飛至空中,撕破炙熱的空氣,在蔚藍的空中劃出了深黑而銳利的弧線,直直地飛向奔湧而來的埃及士兵。
  艾薇緊緊地閉上眼睛,不願去看即將發生的事情。
  直到今天,在開羅的博物館裏,仍然可以看到這樣的泥塑。法老的軍隊包括皮膚較白的埃及人,還有皮膚較黑的努比亞人。埃及人手持短劍,健壯威猛;努比亞人身背弓箭,精幹靈活。努比亞人強大的箭術使得多代法老將其以雇傭軍的形式納入自己的軍隊,助埃及獲得戰場的有利地位。
  那麽,當箭術精湛的努比亞人掌握了復雜而先進的隊型變換並與埃及敵對而立時,又將是怎樣的場景呢?
  漫天箭雨呼嘯著,冰冷地射入手持短劍的埃及士兵體內,血液的流動被突入的硬物遏止,緊接著,鮮紅的液體便噴湧而出。金色的隊伍裏陸續有人撲倒在地,然而沒有得到法老的命令,士兵們對戰友的死亡卻僅是宛若無視,只是努力地向前沖著。第壹輪箭雨停止,卻不待埃及人稍微松壹口氣,站在前排的弓箭手退到了第二排,換了另壹排的士兵站到前面。又是壹次滿弓,黑色的箭雨仿佛死亡的詠嘆調。
  然而埃及士兵的步伐依舊未曾停止。就好象埃及與努比亞邊境的紛爭從未停止。
  拉美西斯二世時期,埃及曾多次出兵對努比亞進行征討。而那位年輕的法老,更是不滿十歲時就隨父親出征努比亞,對其戰鬥的方式耳熟能詳。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多是建立在殘酷的犧牲之基礎上。小規模的犧牲,才能換取更大的勝利。拉美西斯清楚面對努比亞人強大的弓箭隊,唯壹勝利的方式是什麽。然而,現在,奮不顧身,勇敢沖殺是阿蒙軍團,四大軍團中最為重要的壹個。而在這金色防線的後面,站立的竟然是他,萬人之上的埃及法老!
  艾薇彎下身去,緊緊地按住隱隱作痛的胸口。心中不由產生壹絲莫名的恨意,為什麽他要親自來這裏……她好害怕壹個閃失,令她再次面對卡叠石之戰時體驗到的令到全身凝結的徹骨絕望。她不是為此才歷盡千辛走到今天!
  金色的士兵在攻勢淩厲的箭雨中紛紛倒下,炙熱的鮮血染紅了金色的戰衣,呼吸的聲音漸漸弱去,湮沒在未曾停止的阿蒙軍團的腳步裏。
  眼看埃及壹方的利劍就要碰觸不善近身攻擊的努比亞弓箭隊,拉瑪突然高聲命令道:“長槍!”蹲在第壹排的士兵從堅實木盾的後方驟然伸出了數支長槍,好似多枚巨刺,犀利地向前突伸出去。
  即將接觸的埃及士兵不及停步,被長槍狠狠刺倒。盾牌之後的箭隊保持著淩厲的攻勢,阻止後面的士兵沖上前來。然而踏著倒下士兵的屍體,更多的金色依然爭先恐後地湧上來。他們高舉頎長的寶劍,奮力地砍斷長槍,逼近努比亞人、更近壹步!
  終於,堅實的白色壁壘被金色的潮水沖出了壹道細小的裂紋,而緊接著,那道裂紋被不斷擴大,努比亞軍隊竟被硬生生地切為了兩半。拉瑪站在後面,沒有表情地看著這壹切的發生。最後,他舉起左手,很輕、卻很果斷地壹揮,努比亞人整齊地收起了弓箭,置於身後,從腿側抽出了短刀。
  這是努比亞人最後的掙紮,雙方進入了近距離的肉搏。拉瑪的戰士受過良好的訓練,雖然是弓箭手,短劍的使用卻十分了得,即使在強大的阿蒙軍團面前依然打得有板有眼,竟然就這樣將手持長劍的埃及士兵擋在了那裏。
  而就在這壹刻,在埃及軍隊背後的高地上突然掀起了漫天的塵土。艾薇擡起頭,淡金色的陽光使得她不由瞇起了眼睛。金色的沙粒中,數輛的戰車氣勢恢弘地向戰場中央沖來,剛才位於高地的後側,完全沒有被看到。戰車,這才是埃及人擅長的作戰方式,在最後壹刻出現,在心理上不啻於將努比亞人徹底擊潰。
  偉大的法老穩穩地立於黃金戰車的中央,他壹身戎裝,浮雕般完美的面容上隱隱顯露冰冷的微笑。那是絕對強者對弱者即將開始征服、奪取與殺戮的前奏。揮動刀劍,轉瞬間,眼前壹片猩紅,所過之處留下深黑的血印。
  “奈菲爾塔利!”拉瑪喃喃地叫著,跑了過來,從看守艾薇的士兵手裏接過她,緊緊拉住她的胳膊,“呆在我的身邊,妳假冒公主,拉美西斯壹定已經知道了。即使妳是埃及人,也會被壹刀殺死。”
  “拉瑪?”他解釋的倉促,艾薇心中略帶愧疚。明明是她欺騙了他,他卻信以為真,在即將兵敗山倒之時依然掛念著她的安危。他果然是壹個非常善良的人——拉瑪將艾薇藏在自己身後,抽出腰間的短劍,準備近身的肉搏。
  “拉瑪,妳快跑吧。他不會放棄阿布@辛貝勒的!”艾薇在他身後大聲地說,“他不會放棄阿布?辛貝勒,因為這裏是埃及與努比亞的扼咽之地,控制這裏,就控制了埃及的南側國門。而在這裏將妳全滅,也是為了給努比亞境內其它可能的反抗勢力以警告。敗勢已成定局,妳最好的做法是盡快脫身,逃離這裏!也許這樣不好,但是……蓮還在等妳呢。”
  蓮……?
  拉瑪壹楞,那壹瞬間,眼前閃過壹張熟悉的笑臉。
  淡淡的酒窩,黑色頭發後櫻紅的發帶。
  如果她可以不再哭就好了。
  那壹秒,他的眼底閃過壹絲猶豫,但緊接著,他又恢復了原有的殺氣,“這些白色的兄弟,就是我的手、我的腳,如果他們死去了,拉瑪就相當於也死在了這裏。”
  但是……始終想不明白的是,如果埃及得到自己要進攻阿布辛貝勒的消息,法老任壹軍團就可以輕易將他的武裝力量碾碎吧?失敗仿佛已成定局,阿布辛貝勒,不過壹個邊境堡壘,關於這裏的攻堅也已是家常便飯。這次,究竟是什麽促使法老親自率領阿蒙軍隊前來?行軍如此地迅速、攻勢如此地淩厲、作戰如此地不計代價!
  為了……艾薇公主嗎?
  不對,如果他可以得知自己的用兵,他早就該知道,自己手裏這位銀發的少女,正是他處心積慮安排下的那名替身。難道,還會有什麽其他的端倪嗎……?
  他微微側身,余光看到身後的銀發少女。她迎著陽光,如瀑布般的銀色發絲傾斜而下,落於腰間,映著天地間的光芒顯出淡淡的金色;她微微頷首,銀灰色的眼裏隱隱映出了天空的顏色;她蒼白的嘴唇微微張啟,輕輕地喃喃著什麽。她的背脊柔軟而直挺,她的四肢纖細卻仿佛有撐起天地的力量。
  他記起她在橋上果斷地跑回來砍斷繩索;他記起她毫不懼怕自己的威脅,在生死之間保護同行的騷年;他記起她出發前對蓮所說的話,字字明晰,將局勢利害輕描淡寫地清晰述明。她說她是公主的侍者,她說她只是恰好與公主有同樣的發色——猛地,拉瑪惱怒地轉身過去,拉住艾薇的頭發,壹把將她拽到了自己身前。
  心中壹片混亂,被欺騙、被蒙蔽、被傷害的感覺湧上心頭,轉瞬壹片五味陳雜。
  “妳就是艾薇公主!”
  “我……”艾薇楞住了,不知該如何回答。
  右手迅速地抽出腰間的短劍,毫不猶豫地架在了艾薇的脖子上。他大聲地、絕望地又壹次叫道,“妳……就是艾薇公主!”
  埃及的戰車沖進了白色的努比亞軍隊。拉瑪處心積慮籌劃、培育了數年的英勇戰士,就好象破碎的玩偶壹般被阿蒙軍團的戰車軋倒、碾碎。
  拉瑪的雙手微微顫抖,黑色的劍身些許抵入了白皙的肌膚,鮮紅的血絲點點洇出。
  “對不起……”艾薇輕輕地說。
  “我不要妳的道歉!”拉瑪怒吼壹聲。他不要她的道歉,他的手足死在了這裏、他的野心死在了這裏、他的夢想……也壹並死在了這裏。他還有什麽存活的意義呢。
  那就徹底變成修羅吧!
  他用力地拉著艾薇,站到壹處相對來說較易被註意到的高地之上,將她推到自己的面前,讓她嬌小的身體正面對著阿蒙軍團直沖而下的戰車。
  “拉美西斯!妳若不停下,我就要她的性命!”
  拉瑪大聲叫著,如此數聲。
  不知是他的聲音極為洪亮,或是因為他已經架起艾薇步步向前,在戰場另壹側的拉美西斯,竟奇跡般地,停止揮動了手中的寶劍,看向這裏。
  拉瑪眼中略微暈起了鮮紅的血氣。他從高地緩緩走下來,架著艾薇,就這樣走入了戰場,雙方指揮官古怪的舉動竟使戰場以他經過的途徑為線,停止了肉搏。那份靜止迅速地向兩邊擴散,廝殺吵雜的聲音漸漸停止,只剩下血腥的氣味如此濃烈,直撲鼻腔。因為艾薇,埃及的士兵竟不敢對他動手,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他從紛雜的戰場間走過,壹直走到拉美西斯恢弘華麗的戰車之前。
  深黑的劍淺淺地埋入艾薇細嫩的頸子,拉瑪仰首,看向戰車上高不可及的拉美西斯。
  琥珀色的眸子淡淡地垂下,沒有表情地掃過艾薇,隨即停在了拉瑪的臉上,拉美西斯壹言不發地看回了拉瑪。
  二人靜立,時間宛若停止。
  不知過了多久,拉美西斯輕描淡寫地開口,“古實的國王,本想把艾薇公主指配給妳。”
  聞言,艾薇心頭壹震。
  原來,身後的人,是古實的王子嗎?
  難怪他說……背叛身上的血液。舉起旗幟反抗埃及,不僅面臨著強大的太陽王國,也是背叛了自己臣服於埃及茍活的父王的意思啊!
  拉瑪橫眉,手中卻不由微微松了力氣,“我早已與古實王室沒有任何關系。我可以把艾薇公主還給妳。但我要妳的士兵卸去武裝,讓我與剩余的兄弟們平安脫身!”
  “古實的王子竟淪落至此地步,真叫我十分心痛。”拉美西斯輕輕地說著,幾近的透明的眸子飛快地掃過艾薇頸部猙獰的血痕,深色的瞳孔倏地壹緊,隨即他閉上眼睛。
  心底隱隱泛起如利刃翻攪壹般的沈痛。不行,他是埃及的王,他還不可以……睜開眼睛,眼底壹片沈靜。“沒有人可以左右阿蒙軍團的勝利。”他故意停頓,不去看艾薇面孔上難以掩飾的絲絲絕望。
  再等壹下,只要壹下。他已決定,從此,他誓不會讓她再受傷害。
  “我想到了另壹個解決方法。”拉美西斯冰冷地看著不遠處靜止的戰局。
  “什麽?”拉瑪警戒地退後壹步。
  垂首,他輕輕地說,“妳宣誓對埃及的忠誠,跟我回埃及。我便饒了妳的兄弟不死。”
  拉瑪輕蔑地壹笑,剛想反駁,拉美西斯的下壹句話不緊不慢地徐徐跟上,“我不是在和妳談條件。還是妳想看到所有人都被碾成碎末?”
  他居高臨下,俯視著戰車之前站立的拉瑪。他的視線將艾薇視作無物,淡淡地打量著拉瑪,仿佛毫不在乎他的回答。
  “現在,放下妳的寶劍,跪在我的戰車之前,對埃及宣誓忠誠——至少,我可以許諾妳手下戰士們今日的生命。”
  艾薇感到拉瑪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他的寶劍在她的頸口輕輕晃動,使得她感到火灼壹般地疼痛。然而什麽也比不上他對她的不屑壹顧更加令人難過。不如就這樣死去……不如痛快地死去,或許她就可以感到釋懷。
  拉瑪猶豫了很久,對艾薇而言,就好像有壹個世紀那樣長。之後,猛地,她感到頸前壹松,後背被重重壹推,她壹個趔趄向前跌去。
  身後撲通地壹聲,年輕的努比亞王子單膝點地跪在了埃及法老的戰車之前。拉瑪卻久久沈默,屈辱聚集在他的喉頭,他無法說出任何的話語。他能夠感受到身後千余名白衣的努比亞戰士的視線,他對不起他們,他對不起自己的信念!
  悲切沖刷著他的理智,思考的路徑漸漸變得模糊。他久久沒有言語。
  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放棄數年來處心積慮的壹切努力!
  他擡起眼來,但視線竟就此凝結——
  艾薇摔倒在黃金戰車之前的沙地上,脖子只覺得好像要燃燒起來壹般地灼痛。她下意識地伸手過去,白皙的手心不出意料地是壹片猩紅色的粘稠液體。還未反應過來,只覺得眼前的光線被高大的身影擋住,下意識地擡起頭來,眼裏竟是拉美西斯俊美的臉龐。他已經走下戰車,略帶迷茫地、略帶焦急地、略帶心痛地,他站在她的面前靜靜地垂首,看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很久,也許只有壹秒,他輕輕地單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他的雙手,如此溫柔,輕輕地扣住她的肩膀,好像她於他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存在。
  他的雙眸,如此透徹,緩緩地劃過她的面孔,隱隱看到炙熱的情感藏於冷漠的外殼之下,翻滾沸騰。
  他的聲音,這樣動聽,好像從遠處飄來的天籟之音,述說著她等了好久,好像等了壹生那麽久的話語。
  她只聽得到那壹句話,
  “從今以後,讓我叫妳‘薇’……好嗎?”
  那壹句淡淡的話,背後包含了多少信息。
  代替妳心中愛的人,代替那名保護妳而死的人。
  讓我叫妳薇,從此以後,我願窮我之力,愛妳、保護妳。
  “我們那裏的求婚,是要單膝跪地的噢……”
  那些甜蜜得令人想要哭泣的往事,真的全部不記得了嗎?
  ……或記得吧?
  幸福的感覺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好像望不到頭的翡翠汪洋,轉瞬間要彌漫她的頭頂,浸得她渾身冰涼。或許是因為淚水彌漫了眼眶的原因,為什麽她會看到他的身後,蓮正緊緊握著短劍,向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全神貫註的他猛然刺來——那……不是錯覺吧!
  她的視線凝滯在身後那襲白衣的少女。稚嫩的臉上帶著悲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噙著淚水,她的雙手緊緊地握著短劍,她在哽咽地叫著,“拉瑪,請不要放棄妳的榮譽——”
  她明明被留在了營地的……難道埃及的軍隊找到了她。然後因為她是埃及人,又是朵的女兒,就被拉美西斯帶在了身邊嗎?那現在,她手持短刀的樣子是在做什麽?她嘴裏喊叫的話語,是意味著什麽?
  只那壹秒,從艾薇的表情裏,從拉瑪的表情裏,拉美西斯看到了自己身後發生的壹切。毫不猶豫地,他向前俯身,伸開雙手,想將艾薇攬進自己的懷裏。
  彌天大霧終於在這壹刻猛地散開,腦海中從未如此清晰地了解自己的情感。
  妹妹也好,異族也罷。
  這壹刻他不是帝王,亦不是人神之中保。
  作為壹個男人,他要保護她,不讓她受到傷害。
  那壹刻,零散的記憶劃破紛亂的畫面,沖入了她的腦海,在壹個並不久遠的夢裏,她曾經見過這樣的場景。
  她站在那裏,四肢仿佛被緊緊地束縛。
  不管她是多麽地想要叫喊,多麽地想要移動,但是她的身體卻好像被千斤巨石壓迫著,無法動彈半分。
  她只能無助地看著,看著在那電光石火不足壹秒的時間裏,壹支箭劃破尚帶余熱的空氣,呼嘯著飛馳而來,不偏不倚地射進了他的身體,狠狠地穿透了那具年輕而結實的身體。
  他猛地壹傾,胸膛噴濺出來點點鮮血,落在她的臉上,那腥熱的感覺是如此真實,真實到她的四肢瞬間變得冰涼。只有那灼熱的感覺,如同鋒利的針壹樣,刺痛著她的肌膚。
  濃烈的血腥如此熟悉
  溫熱的觸感如此冰冷
  她好像突然記起,她回到這裏,就是為了不再見到這個場景,就是為了不再見到這個可怖的夢境——全身的力量在這壹刻聚集,她用盡全力躲過他的懷抱,這具虛弱的身體從未如此矯捷地將她帶到了他的身後。
  那壹刻,她看到蓮的表情凝滯在那裏。但那無助的少女已經無法停止自己身體的移動,那把漆黑的短刀已經插入了她嬌小的身體。
  ——
  異物進入了自己的血流,順應自然的身體機能被突兀地打斷。
  四肢來不及感到冰冷便失去了知覺,銀色的長發在天空劃出壹個美麗的弧度,隨即她的頭便重重地垂下了……啊,那把小刀刺入了她的左胸。
  那是心臟的位置。
  眼前的世界呈現壹片異樣的深紅,天地都在不住地晃動。
  看到蓮慌亂的臉,感到拉瑪不知所措的視線——那名茫然站立在自己旁邊的男子,是誰呢?
  他在看著自己,
  淡淡的琥珀色雙眸幾近透明
  棱角分明的嘴唇微微抿起
  那壹刻,四周的壹切驟然褪去應有的顏色。
  紛亂的場景中,只見到俊美的騷年孤獨地立於王座之前。金色的發飾橫亙額前,琥珀的雙眸淡漠冷靜。鮮血噴濺在他白色的長衣上,他手握刻有王家紋章的寶劍,年輕的聲音果斷地說出處決朝中重臣的種種指令。但是她卻什麽都聽不到,只剩下兩句淡淡的話未經過耳膜,直接傳入了她的腦海。
  “妳問母親給我的名字嗎?……比非圖。”
  “奈菲爾塔利?美麗的名字。”
  那便是留在她記憶裏最後的話語嗎?
  真好……
  真好
  這壹切都是真實的。他還活著,也是真實的。
  “比非圖……”
  已經分不清最後壹個簡單的音節,究竟是否來自她。
  深紅漸漸地變為了沈沈的黑暗
  耳邊漸漸聽不到聲音了,或者可以聽到聲音。
  好像是水珠滴答、滴答
  又好像是腳步
  又好像是金屬的器具碰觸托盤的聲音
  心中閃出壹個唯壹卻清晰的念頭,
  對不起……不能回到妳的身邊了……
  隨即模糊地,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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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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