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八章 這算什麽世道

　　小鎮上的民眾好像對死者與屍體這種事情司空見慣了，不怕被同類的屍體所嚇到，聽聞到這件事之後，連生意都不做了，向著那邊聚攏而去，想要看看那幾個刀客究竟是怎麽個死像。
　　逆著人群，嶽斯離開了這座小鎮。
　　如今這年頭，晚上在荒郊野外過夜是非常危險的壹件事，所以村鎮之間的距離是非常有講究的，從早上出發，在傍晚關城門之前，要麽遇到村子，要麽就是下壹處城鎮，總之是壹個過夜落腳的地方。
　　店小二為嶽斯點明的下壹處城鎮的所在，便是差不多壹個白天路程的位置。
　　嶽斯腳程夠快，路上也沒有停歇，哪怕沒有運起神通，中午的時候便已經趕到了這處鎮子。
　　從規模上，這個鎮子比上壹個更大壹點，更加熱鬧壹些，人聲喧鬧，放眼望去，皆是行人穿梭，只是如同上個鎮子刀客的那般人物也更多了，他們的態度更加蠻橫，行事更加粗暴，人們唯恐避之不及。
　　或許是地方更大，這些刀客的裝備也好了許多，身上甚至穿的有甲。
　　雖然是質量看起來就很差的那種甲，只是簡單地將甲片穿疊在壹起，並且還只有胸前背後的部分，但是有甲和沒甲的概念是不壹樣的。
　　哪怕是那種選取老竹子烤制後做成的竹甲，也比單純穿著布衣要強。
　　提著劍，嶽斯找了家最近的客棧住下，價格適中，環境偏差，反正嶽斯也不挑。
　　找好了今晚過夜的地方，嶽斯在城中轉悠了起來，把阿彌陀佛禪刀賣出去之後，他的身上稍有余財，十幾兩銀子夠他花銷壹段時間了，除了吃飯住店之外，他還準備買些別的東西。
　　走在街上，嶽斯留意著街邊叫賣的人與壹間間的店鋪，雖然不是什麽大的城池，但這些商鋪與路邊小攤的生意不說非常好，至少人來人往不缺生意做。
　　但生意最為紅火的，卻是刀鋪與賣涼席的，壹把把刀就像切割好的豬肉壹樣吊在刀鋪門口，任人挑選，風壹吹，叮叮當當的，好似風鈴壹樣。
　　嶽斯過去問了問價錢，二十兩壹把不講價，纏刀繩和刀鞘還是額外買的——哪怕是當普通的刀賣，自己的阿彌陀佛禪刀也是虧了的。
　　按刀鋪老板的話，這年頭不是妳殺我便是我殺妳，如果不想像頭豬壹樣活，那就拿把刀出來防身。
　　至於賣涼席的為什麽生意好，那是因為壹副棺材怎麽地都比壹副涼席貴，壹般人等連壹口薄皮棺材都買不起，草席壹卷，隨隨便便埋了就是，好壹點的還能用上蘆席。
　　就像《卷席筒》的結尾，小蒼娃的嫂子帶著席子到刑場為小蒼娃收屍，雖然家道中落家財散盡買不起棺材，卻也比壹般人強，用的是蘆席。
　　壹邊逛，壹邊問價，嶽斯壹邊向路人打聽著郭北縣的方向與位置。
　　只是逛來逛去，基本上沒人能說出郭北縣的位置，畢竟那只是壹個小縣城，不是什麽著名的大城，知名度並沒有那麽高；並且這個時代，人們的日常生活需求，只在周圍很小的壹塊地方，十裏八鄉已經屬於他們認知中的世界了，不必再去了解更遠地方的事情，因為那非常沒有必要。
　　即便是消息最為精通的商人也是如此，嶽斯連問好多人，終究是壹無所獲。
　　哪怕嶽斯想要買份地圖，自己去找郭北縣的位置，結果書局之類的地方根本沒這種東西賣的。
　　轉了壹圈，嶽斯並沒有打聽到關於郭北縣的消息，賣的東西基本都沒入他眼的東西，到了傍晚的時候，嶽斯覺得自己不買點什麽差點什麽，見有賣文房四寶的，便去買了壹刀的宣紙和兩根毛筆。
　　帶著東西，嶽斯找到了期間遇到過的壹間酒樓，去那裏吃飯，順便在這消息最靈通的地方試壹下運氣。
　　店裏的江湖豪客不少，人人帶著刀劍，身上也有披著甲的，他們吆五喝六，大口地喝著酒，粗魯地吃著肉，壹副非常豪爽的姿態。
　　嶽斯側耳傾聽壹下，發現這些江湖豪客們只是在吹噓自己，吹噓自己的武功，吹噓自己殺人，總之壹句有用的消息也沒有。
　　靠著幾枚銅錢開路，店小二領著嶽斯到了較為僻靜的角落中坐好，雖然正值飯點需要與人拼桌，但同桌的卻是普通面目的生意人，雖然也喝酒聊天，但只不過是生意上的瑣碎小事，不似那邊的大吵大鬧。
　　還是壹份主食配上兩份小炒以及壹大份肉，在等著菜上來的時候，嶽斯瞅見兩個農民打扮的人走了進來，店裏的夥計剛想過去招呼，但掌櫃的拿手壹擺，讓他直接不用過去。
　　然後那兩個農民撲“撲通”壹聲跪在了地上，對著周圍的人拱手哀求，用著好似哭喪壹樣的腔調吼到：“請諸位大爺救救我們吧！求諸位大俠救救我們吧！”
　　很顯然，這兩個農戶很害怕，很拘謹，只有通過這種方式才敢大聲地說話。
　　“啪！”地壹聲，壹個酒碗在兩個農戶身旁摔碎，碎片濺到那兩個農戶的身上，嚇得他們渾身壹顫。
　　“滾妳媽的，大爺正在這裏喝酒，妳們兩個在那邊哭喪，掃了大爺的性質，信不信本大爺壹刀砍了妳。”有江湖人對那兩個農戶不爽地吼到，他的這番話引起周圍的人壹陣附和。
　　有個江湖豪客接著說到：“妳個雞巴，快說，要請本大爺救妳們什麽命，如果說不出個什麽東西來，本大爺等酒喝完，壹刀就把妳們兩個給劈了。”
　　這個角落中的豪客話音剛落，和嶽斯同桌的幾個生意人低聲交流起來：“這位問話的，估計是剛出來跑江湖的，話裏帶著壹股怯，聽著就像學別人說話，裝成江湖豪客的樣子，指不定就是個地痞無賴，買了把刀就冒充刀客了。”
　　“大爺，您要聽我就給您講……”壹個農戶壯著膽子說到：“有壹夥強人盯上了我們的村子，他們計劃著搶掠我們的村子，拿走我們的糧食和牲畜，還有我們村裏的年輕女人。”
　　“那夥強人之前也不過是壹群種地的，逃災離開了村子，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了壹些破劍爛刀，劫了幾個行路的人漲了膽氣，就做起來搶劫的生意，派了幾個人到我們村子要糧食和牲口，我們的村民想要反抗他們，壹擁而上打死了他們中的壹個，但是那些人是真殺過人的，也被他們殺了幾個，剩余的幾個人雖然見人多勢眾暫時逃了，卻留下話來，說等過上幾天，等他們所有的兄弟到了，就把我們的村子給滅了。”
　　“所以，我們想要請幾位大爺到我們村子裏去，幫我們壯壹壯聲勢，把那些強人給嚇走。”
　　這個時候旁邊那個壹直不敢開口的農戶把頭磕在地上，磕得很響：“大爺，求求妳們救救我們吧！”
　　壹直說話的那個農戶這個時候也學著自己的同伴，壹個響頭磕在地上：“諸位大爺，妳們都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到了我們村，站在那裏就能把那夥強人給嚇跑的。那些人不怕我們種地的，只怕大爺妳們這樣有本事的，妳們壹去，他們肯定會嚇破膽的。”
　　“求求大爺救救我們，求求大爺救救我們的村子！”
　　“既然妳們想請大爺去幫妳們，妳們準備怎麽招待大爺，妳們出的起多少銀兩？”還是那個在商人口中新出道的江湖人開口，說到：“想請本大爺跟妳們走壹趟，可是不便宜啊！”
　　“對啊，不便宜，大爺殺壹個人要十兩銀子，妳們能出得起多少？”涉及到了錢財，那些江湖豪客們就變得躁動起來，大呼小叫的。
　　那兩個農戶中較為沈默寡言的那位顫顫巍巍地伸出壹只手。
　　“啊，五十兩，這趟生意大爺願意做，不過本大爺說好，這是跟著妳們走壹趟壯聲勢的錢，殺壹個人，大爺要額外收五兩銀子。”江湖豪客們大笑了起來。
　　只是，那個農戶繼續顫顫巍巍地說到：“五兩銀子……這是我們全村人東湊西湊才湊到的錢，再多的，我們實在是拿不出來了。”
　　“但是，但是諸位大爺到我們村子裏之後，我們可以請各位大爺頓頓吃飽，能有肉吃。”
　　“吃飽飯？五兩銀子？”又是壹個酒碗在兩個農戶身邊砸碎，碎片崩了他們壹身：“妳們兩個把大爺們當叫花子呢，莫說請多位大爺了，壹個大爺妳們也請不動。”
　　那兩個農戶壹聽這話，連連磕頭：“大爺，錢的事，我們兩個能應允的只有五兩，還有別的人去別的鎮子上請大爺了，村子裏能應承的可能會更多，但……”
　　不等這兩個農戶繼續把話向下講，那些江湖豪客們就罵罵咧咧起來，實在是窮瘋了的那種刀客，或許會為那五兩銀子和頓頓管飽的飯去壹趟，但那些人就不會到這酒樓裏吃肉喝酒了。
　　“掌櫃的，把這兩只蒼蠅給本大爺轟出去，再在這裏吵吵鬧鬧的，信不信大爺這頓酒錢不給，還把妳的桌子給掀了。”
　　“娘的，哭哭啼啼的，就跟給他老爹哭喪壹樣，掃了大爺喝酒的興致。”
　　江湖豪客們的叫罵聲掌櫃的不能置之不理，因為那關系到他的生意，這群江湖豪客們說到做到，說賴賬就賴賬，說吃霸王餐就吃霸王餐，說掀桌子就掀桌子。
　　指使著兩個身強力壯的店小二將那兩個農戶從酒樓裏拖拽了出去，自己親自從櫃臺後面出來，打掃著兩個酒碗的碎片，臉上滿是心疼，這兩個酒碗的錢，肯定是沒法讓那幾個江湖豪客賠的，只能自認倒黴了。
　　還有碗裏的殘酒，再稍微兌上壹點水，就可以又湊出壹碗來了。
　　兩個農戶被店小二拽出門後，被毫不客氣地丟到了大街上：“快滾快滾，莫要耽誤了我家的生意。”
　　街上的行人見了兩個失魂落魄的農戶，開始議論紛紛：“兩個窮鬼，估計是想吃霸王餐被人發現了，是被人打出來的。”
　　“是啊，吃霸王餐也不知道怎麽吃，淘換兩身好衣裳也行，至少不會壹點菜就露怯，被人壹眼就看出來了，被人丟出來打壹頓，好歹肚子裏吃了東西。”
　　在不斷的嗤笑與議論聲中，兩個農戶爬了起來，垂頭喪氣地互相攙扶著離開了。
　　看了壹出鬧劇的嶽斯搖頭自言自語：“不過短短兩天的時間，就讓我接連遭遇了三件事，真是有趣啊！這算什麽世道？”
　　很快，嶽斯的飯菜就上齊了，然後在同桌的生意人驚訝的眼神中，用驚人的速度全部吃光，連骨頭都嚼碎了吃進肚子裏。
　　結了賬，付了錢，嶽斯回到了自己下榻的客棧，意外地又看到了那兩個農民，他們也住在這個客棧裏。
　　只是和嶽斯住在客房裏不同，這兩個農民和客棧裏養的豬擠在壹塊兒，住在豬圈裏。
　　客棧的後院裏養著豬，氣味兒很差，這也是前邊嶽斯給出的價錢適中，環境較差的評價的原因。
　　兩個農民靠著豬圈的壹角坐著，借著竹籬笆縫隙中透過的燭火亮光，有壹搭沒壹搭地啃著粗糲發硬的餅子，沮喪地交流著今天的事情。
　　“五兩銀子……真的很少嗎？我家壹年下來也攢不到五兩銀子，更別說還要管他們頓頓飽飯，還要殺雞宰豬給他們吃。”此前話很少的那個農戶帶著哭腔地說著：“我們壹年到頭在地裏辛苦地工作，也要長年累月地喝粥，吃野菜，幹飯吃到飽也要到農收和過年的時候。”
　　此前壹直說道的那個農戶此時卻沈默不語。
　　五兩銀子，對他們農戶來說很多，但是對那些江湖豪客來說卻只是壹筆小錢，畢竟壹把最普通的刀也要賣二十兩，隨隨便便做壹單生意也有十兩拿，為什麽要跟著他們去做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如果他們足夠富有的話，就可以拿出五十兩來請人為他們護衛村子，就不怕那些山賊強人了，他們就可以安心地種地養豬養雞了。
　　來到城鎮請江湖豪客的人，不只有他們兩個，他們這裏苦苦哀求卻只得到了奚落，可想而知，其他人的那裏的情況也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