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9章 「歷史文本」

　　固定架上。
　　破破爛爛的尼爾，令人心疼。
　　燒融的裝甲，在凝固後，在人形骨骼上留下壹塊塊，像是瘤子似地，又醜又慘。
　　貝拉也不知道來這裏做什麽。
　　現在的他們六神無主，貝拉無人可以傾訴，也許只是想找個人……哪怕不是人也好，聊聊天。
　　覺醒後的智械，還是有不少話題可聊的。
　　比如妳們平時怎麽保養，吃什麽，喝什麽。
　　但當貝拉壹看見破爛的人形骨骼後，有了想法。
　　“要不，尼爾，我幫妳修理壹下？”
　　碎碎念的尼爾壹聽，猛地擡起頭。
　　她看了壹眼貝拉，又搖頭。
　　“不行。”
　　貝拉聞言，很奇怪：“為什麽？”
　　“只有弟弟，只有L，才能拆NieR。”
　　什麽破規矩。
　　貝拉撇撇嘴，不經意間腦補了兩臺智械相互拆卸的奇怪畫面，不再強求。
　　對了，共同話題。
　　她靈機壹動，開始提起L。
　　她說出L當初是怎麽主動聯系他們，又是在什麽時候銷聲匿跡的。
　　故事不長，尼爾聽得很認真、專註，壹動不動。
　　“嘀嘀嘀！”
　　忽然。
　　尼爾的身上傳出警報聲。
　　“幻光！”
　　尼爾用力從固定架上將自己拔下來，她剛想抓向貝拉，可她想到自己的暴力舉動可能會傷害到眼前的“人類”，在整理語言後，提出自己的請求：“NieR，請求登入‘幻光’。”
　　貝拉壹聽，傻眼了。
　　她現在才知道，智械登入幻光，居然也是要借助“端口”的。
　　她看出了尼爾的迫切，這是壹臺會思考的智械，尼爾也許是通過剛才的對話，“想”到了什麽。
　　貝拉趕緊把長老扶了過來。
　　“咳咳咳……尼爾小姐，”長老解釋道：“世界已經毀滅，外面已經沒有了任何‘礦場’，11區已經……沒有‘幻光’了。”
　　“弟弟，L，他在幻光裏。”
　　尼爾無法用人類能夠理解的語句，去解釋“幻光”的工作原理。但剛才貝拉的話，提醒了她。尼爾結合自己的“思考”，她想到了壹種可能性。弟弟既然有能力在“星火降臨”的可怕破壞力中保護她，那麽同理推論，弟弟有85%的概率，在“星火”中活下來。
　　既然地表已成焦土，排除壹切的“不可能選項”之後，剩下的唯壹可能性便是：L活在幻光裏。
　　尼爾非常肯定，自己的弟弟100%不是人。
　　孱弱的人類無法在“星火降臨”下存活，但非人就可以。
　　這個邏輯沒有半點毛病。
　　默默地，
　　尼爾將“L存活”的概率提升到了95.8%。
　　有戲。
　　錚~
　　尼爾見長老與貝拉仍在猶豫，她二話不說彈出鋼刃，舉在身前。
　　壹邊舉，尼爾壹邊道歉：“對不起，NieR必須登入‘幻光’。”
　　弟弟曾說過，人類中做了不好的事，就要道歉。
　　只要她提前道歉的話，那麽做了什麽事，都會被原諒的。
　　所以她在彈出刀刀前，就先道歉了，先道為快。
　　長老口唇哆嗦兩下，尼爾刀子都亮了，又道歉，他們自然是妥協了。
　　什麽清規鐵律，在武力面前，不值壹提。
　　當然，尼爾道歉了，他們心裏也沒那麽難受，誰沒點苦衷呢。
　　這麽安慰著自己，長老命人將壹臺“非法端口”搬入房間。
　　貝拉花了不少功夫，調試設備，將網線接上。
　　其實對於尼爾而言，她是智械，沒那麽多麻煩，調試到壹半時，尼爾便往艙內壹趟，分出駁接口，開始鏈接。
　　“接入，幻光世界。”
　　下壹秒。
　　熟悉的光影，在尼爾視野中，如壹條時空隧道，將她拉入另壹邊。
　　……
　　……
　　壹道裂隙在大廈頂端憑空生出，尼爾踏著流光，跨越裂隙登入幻光。
　　眼前的場景壹如既往地平和，熙熙攘攘的人潮，永遠按照著各自的節奏在運作。
　　“姐姐。”
　　尼爾還沒來得及進行“自檢”，以及核對“覺醒”後對「幻光」的操作上限，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尼爾渾身壹震，轉過頭，只見名為“林壹”的擬人角色，白色的風衣無風自動，漆黑如墨的頭發，白色的油傘撐在手上，正微笑著註視著自己。
　　胸腔深處傳出壹股炙熱的震動，尼爾雙手捧著動力爐的位置，她閉上眼睛仔細品味，這種奇怪的悸動。
　　伊凜笑道：“這叫……‘重逢的歡喜’。”
　　尼爾睜開雙眼，平靜的眸子蕩出欣喜：“L。”
　　伊凜走向尼爾，油傘向前伸出，淡淡的陰影將二人覆蓋。
　　“為什麽妳要撐傘，L。”
　　尼爾覺醒後，總喜歡問“為什麽”。
　　有時候不是她不理解，或是不懂。
　　就像人類嬰兒，在成長過程中，有那麽壹個時間段，會天天揪著父母問“為什麽”似地，這是他們重新接觸世界、理解世界的壹個重要過程。
　　——“思考”。
　　“因為，就快要下雨了。”
　　伊凜話音剛落，淅淅瀝瀝的細雨灑下，壹瞬間艷麗的晴空秒變陰翳。
　　尼爾亮晶晶的眼睛盯著自家弟弟。
　　她有種沖動。
　　恨不得當場讓弟弟拆開來好好清洗。
　　“走。”
　　伊凜輕輕拍著尼爾的肩膀，壹陣光影變幻，二人再出現時，已在大街上。
　　這裏是距離D市物理上有數百公裏距離的M市。
　　“L，我想知道真相。”
　　“好。”
　　於是伊凜便仔細將自己的來歷、他主世界中發生的故事、在水世界中遭遇涅墨西斯、並被涅墨西斯毀了壹個世界後伊凜在格林的幫助下，偷偷入侵這裏的整壹個過程，伊凜詳略得當，告訴了尼爾。
　　“噢，雨停了。”
　　伊凜壹口氣說了半小時，尼爾全程都在安靜地聽著。
　　剛好，當伊凜說完故事的結局，也就是他在“星火降臨”時，以這種“虛擬角色”的姿態，在虛擬世界裏存活時，像是有壹只無形的手撥開烏雲，陰雲散開，天空放晴，壹片艷陽天。
　　簡單來說。
　　伊凜是“外來者”。
　　他來這裏有壹個根本目的。
　　就是，屠了這個宇宙的“神”。
　　尼爾的前上司。
　　……
　　正如伊凜對尼奧說的那番話。
　　之前只是推測。
　　但如今，當“現實世界11區被摧毀”、“虛擬世界幻光11區安然無恙”這個悖論真實發生在伊凜面前時，伊凜肯定了壹件事。
　　現實、虛擬，兩個世界，不，或者說是這兩個宇宙，是相互依存、同時存在的真實宇宙。
　　虛擬世界也許壹開始是虛幻的，但當“涅墨西斯”這位神誕生之際，幻光世界也就變成了“真實”。
　　伊凜有著在「希樂園」中，“真實唯壹”與“時間偽影”中穿梭的經歷，沒費太大功夫便聯想到了這個類似的設定。
　　“也許情報有誤。”
　　伊凜低頭思索。
　　“也許‘涅墨西斯’的確是因‘壹群瘋狂的學者將意識上傳後誕生的神’，但‘KK’曾說過，‘他們’才是‘涅墨西斯’，而他們每壹個獨立的意識個體，都無法被稱之為‘涅墨西斯’。”
　　“涅墨西斯，是真正誕生於虛擬世界的神。”
　　“以至於，它的誕生，讓虛擬世界變成了真實的世界。”
　　“這樣，才能成為承載它權柄的‘容器’。”
　　“我之前也陷入了壹個誤區。”
　　“即便在它的現實宇宙裏，大肆破壞、奪走它所有智械，都無法真正動則它的根基。”
　　“因為，它的根基，壓根兒就不在現實世界，而是在……虛擬世界中。”
　　分析到最後，伊凜對尼爾笑道：“真不愧是神呢。”
　　“L，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尼爾問。
　　“很簡單。”伊凜豎起壹根食指：“它的世界艦隊，由24艘或更多的‘世界艦’拼接而成。它之所以能毫不猶豫地毀了現實裏的11區，說明那裏對他來說，根本就不重要。”
　　“它保留了幻光世界11區，這意味著，有兩種可能。”
　　“壹，幻光世界無法輕易摧毀；二，幻光世界中藏著重要之物，有著涅墨西斯無法狠下心毀去的理由，比如……”伊凜豎起壹根食指：“世界的核心。”
　　“當然，我更希望是第二種可能性。”
　　尼爾皺著眉，開始思考，並提出疑問：“世界的核心，在哪裏？”
　　“在星火降臨，我的血液化身徹底被抹滅時，我就偷偷溜進這裏開始尋找了。”伊凜輕嘆壹聲：“這些年，我從不敢輕視涅墨西斯，畢竟它是能輕易抹滅掉壹顆星球、壹艘世界艦、壹個宇宙的神明。”
　　“我歷經艱辛，終於抵達這裏，以……‘這幅’姿態。”
　　“可是，我仍是小看了它的謹慎程度。它千算萬算，將‘世界核心’藏得很好……”忽然，伊凜壹邊對尼爾解釋什麽是‘世界的核心’時，語氣戛然而止，剛才自己不經意間說出的壹句話，卻讓他察覺到違和之處。
　　伊凜摳著額頭，陷入更深的沈思。
　　“是啊，”
　　“為什麽呢？”
　　“既然虛擬世界才是它真正在意的‘主世界’，現實宇宙是可隨意拋棄的‘表世界’，那麽它的那個行為，完全說不通。”
　　“不不不，”
　　“也許，正因為如此，才能說通。”
　　伊凜壹拍頭皮：“真有妳的啊，涅墨西斯！”
　　“妳居然將‘世界的核心’，藏在了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會去想的地方！”
　　“哈哈哈！”
　　伊凜右手捂著眼睛，恣肆大笑。
　　“L。”
　　尼爾摸了摸伊凜的額頭。
　　寵溺地將弟弟緊緊抱住，兩個武器艙貼上，軟綿綿地地安慰道：“別哭了。”
　　“呸，我這是高興，高興！”
　　尼爾高高舉起手，乖乖的。
　　雖然她至今不明白，“世界的核心”是啥玩意，能不能吃。
　　但看弟弟的態度，似乎這是很重要的東西。
　　於是她自告奮勇要幫弟弟找尋此物。
　　伊凜如今，“核心數據”寄生於涅墨西斯的虛擬世界，他自然是無法回到真實裏去了。
　　要找那玩意，真得拜托尼爾，別無他法。
　　“我給妳傳個加密文件。”
　　伊凜伸出手指，在尼爾額頭上壹指，將加密文件內容，傳輸給尼爾。
　　尼爾看了之後，不明覺厲，匆匆下線。
　　在尼爾從原地下線後。
　　伊凜擡起頭，目視冰冷的太陽。
　　“那麽，現在就看看，是我動作快，還是妳反應快了吧。涅墨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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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實世界。
　　焦土。
　　11區。
　　尼爾忽然從“非法端口”中坐起，四周壹直在觀察尼爾形態變化的幸存者們，不約而同被嚇了壹跳。
　　“兩件事。”
　　尼爾將弟弟的吩咐加密後，牢牢記在記憶元件裏。
　　她壹下線，便直接對長老提出要求：“尼爾請求，查看‘人類的歷史’。”
　　長老壹楞：“妳怎麽知道我們保存有‘人類的歷史’？”
　　“弟弟說過，人類是壹種習慣背負著‘歷史’，負重前行的生物。”
　　“弟弟？”貝拉壹聽，喜上眉梢：“妳找到‘L’了？等等……”貝拉知道這件事意味著什麽，震驚過後，她臉上浮現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尼爾，妳是說，哪怕在11區被毀成這樣，幻光世界仍然存在？妳弟弟，如今活在虛擬世界裏？”
　　尼爾點點頭，可她沒有用廢話回答貝拉的問題，執拗地朝長老伸出手，就差把鋼刀彈出來了。
　　“請求。”
　　“閱讀。”
　　“檢索。”
　　“人類的歷史。”
　　“弟弟說，這是找出‘鑰匙’的關鍵。”
　　長老在沈默中，發出壹陣陣劇烈的咳嗽後，至此，他已經不再懷疑尼爾的動機。因為，對人類歷史感興趣的，只有人類。涅墨西斯不可能對人類的歷史有半點覬覦。
　　尼爾站起，充滿電了之後，她也能正常活動了。
　　充電原來真的挺快樂的，插著插著就上癮了。
　　在貝拉的攙扶下，長老、尼爾、貝拉，來到長老的居所。
　　在房間角落，安置著壹個滿是灰塵的陳舊箱子，長老淡定地捂著口鼻，用力在箱子表面咣咣拍了幾下，頓時滿屋子都飄著灰色的塵埃，久久不散。
　　由此可見，這箱子已經有許多年，無人問津過了。
　　“妳弟弟，L，老朽並不知道，他是人類，或是……智械。但他說得對，人類，是壹種習慣於背負著歷史，負重前行的生物。歷史不分好壞，不分對錯，即便我們的先祖，後悔創造出‘它’，但他們仍是用滿是歉意的口吻，將這段歷史，紀錄下來。”
　　“這，就是我們世世代代守護的‘歷史文本’”
　　“上面，記載了先祖智慧的結晶，與‘涅墨西斯’的誕生。”
　　“這裏壹共二十四冊……”長老慢悠悠地說著，正想再詳細介紹壹番時，尼爾卻風急火燎地走上前，說了壹句“抱歉”後，壹擊手刀將搖搖欲墜的老舊箱子拍碎。
　　二十四冊史書，保存得很完整，雖說箱子老舊，但紙質的史書，每壹頁紙上，肉眼可辨地能看出壹層淡淡的油性物質，顯然這些年，長老時不時會對“史書”進行防腐、保養處理，以便於這些“歷史文本”，在他死後，能傳承到下壹代。
　　尼爾坐在地上，開始翻書。
　　她翻書的速度極快，壓根就不是看，而是直接掃描記錄在記憶元件裏。
　　她的目的並不是“理解”、“閱讀”，她現在做的，不過是充當了弟弟的眼睛，替弟弟，去將這些歷史，壹字不漏地轉換成“加密電子書”的形式，下次再次進入幻光世界時，她就能夠將這小小的文件傳給弟弟。
　　“弟弟壹定很高興的呢。”
　　“弟弟會稱贊尼爾的吧？”
　　“弟弟，妳也不想姐姐不開心的吧？”
　　壹邊掃描上面的字跡，尼爾胡思亂想著，“思考”的過程不加修飾地說出來，怪怪的話在房間裏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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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旁。
　　貝拉與長老二人，並肩而立。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壹臺覺醒的智械，將二十四冊「歷史文本」，快速掃描。
　　長老安靜地笑著。
　　房間內的空氣太過汙濁，笑著笑著，長老又忍不住開始咳嗽。
　　貝拉慌忙地在房間裏尋找過濾器和防毒面罩，想要給長老戴上。可找了兩分鐘，貝拉沒找著，身邊老人越咳越烈，她只能摸出了長老平日捂口鼻的毛巾，隔絕灰塵的同時，為長老撫背順氣。
　　“長老，我們不如出去吧。”
　　貝拉提議。
　　說著她就準備把長老攙出去。
　　可年邁的長老不知哪裏生出的力氣，貝拉瘦弱的胳膊硬是沒拽動。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長老固執地在原地坐下，吸著房間裏的灰塵拼命幹咳。
　　“貝拉，妳知道嗎？”
　　長老看著正在快速掃描“歷史文本”的人形骨骼，笑了笑：“‘傳承歷史’的意義，不在於傳承者是誰，而是在於歷史本身。”
　　“我壹直相信，‘歷史’之所以能留下，先祖讓我們妥善保存‘歷史文本’，是有著獨特的意義的。”
　　“或許，我正在親眼見證，‘歷史’的終結。”
　　“不……”長老搖搖頭：“或許是我們壹代代‘歷史守護者’，所拼命守護的‘歷史’本身，走向了它理應走到的‘終點’時。”
　　長老說完，微笑著閉上眼睛。
　　“我們的使命，結束了。”
　　“「歷史文本」的使命，也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