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9章 信號人生

　　說來也怪，林三酒此前壹直沒有往深裏想過紙鶴的問題，沒有猜過裝成人偶師下屬、把她引來迷惑大宮殿的人是誰——畢竟她當時遇見的險況和危機壹個接著壹個，也沒有工夫去想——可是當她看見這二人的時候，答案卻忽然從她腦海中破水而出了，就好像這段時間以來，她的潛意識始終沒放棄過這個謎團。
　　按照出租飛船司機的說法，迷惑大宮殿明明是會攪亂飛行器與紙鶴航行方向的；可是她見過的所有紙鶴，飛行方向都只有壹個，即是大門後的“猶豫區”。
　　“從頭說，”林三酒吩咐道，“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解釋壹遍。”
　　她沒說不解釋的話會發生什麽後果，有了人偶師在壹邊，她也用不著。
　　“我……我們的上壹個世界，叫做‘信號人生’。”
　　似乎意識到自己沒法再隱瞞下去了，那個女人苦笑了壹下，低聲開了口。她身旁的男人登時神色壹緊，好像有壹刻想動，卻被人偶師的目光給壓滅了沖動。
　　“在認識之後，我們已經共度過好幾個世界了。我們運氣不錯，不僅壹直都拿到了簽證，之前去的世界也不特別危險……‘信號人生’是新出現的世界，還沒有分級，所以價格也不太貴，但我們打聽過，在那個世界裏壹切生存的必備條件，都是與‘信號’緊緊聯系在壹起的。從資料上看起來，似乎不算特別危險。”
　　她說到這兒頓了壹頓，好像壓下去了壹個梗在胸膛中的什麽東西，叫它為言語讓開了路，才繼續說道：“……所以我以為，我們三個人都能順利活下來。”
　　“妳多嘴說這個幹什麽？”那個男人臉上忽然浮起了壹片血色，不知從何而起的憤怒，讓他把對人偶師的畏忌懼憚都暫時忘了：“我們就是從‘信號人生’裏拿到了壹種攔截裝置，劫走了妳們的紙鶴，這就夠了吧！”
　　“是我讓她從頭說的，”林三酒擡了擡下巴，說：“妳要是沒有補充的，就給我閉上嘴。”
　　那個女人低垂著眼睛，並不生氣，好像心神都不在這兒了，好像腦海深處正恍恍惚惚地想著另壹件事似的。
　　“是的……攔截裝置。我不知道妳們有沒有經歷過末日前的人類社會，妳們知道手機嗎？”在得到了肯定回答之後，那女人繼續說道：“有壹種詐騙手法，就是攔截原本發給妳的短信，尤其是驗證碼壹類的短信，具體我也忘了是怎麽回事，好多年了，但是反正可以用這種辦法偷走妳的信息和財產。”
　　“妳們用的，就是類似的攔截裝置，可以將別人發的紙鶴攔截下來，傳到妳們手上？”林三酒問道。
　　她點了點頭。“是的，為了能夠把人騙進迷惑大宮殿，我們準備了壹整套東西……首先是攔截紙鶴。攔截裝置作用的對象很隨機，但即使是這樣，我們每天也能收到幾十只到幾百只不等的紙鶴。我們壹壹聽過內容之後，把用不上的就扔出去，讓它們該去哪兒去哪兒，用得上的就留下來……”
　　那女人近乎安靜地、自嘲似的笑了壹下。“我還記得我們收到妳的紙鶴的那壹天……我們都吃了壹驚，因為我以前不知道，原來人……人偶師大人，也是有朋友的。”
　　哪怕心思壹直被其他事牢牢占據著，人偶師也露出了仿佛被人架在架子上當肉給烤了壹樣的神色——但是他確實有長進多了，竟然沒有當場動手翻臉。
　　“我們當時還吵了幾句，妳記得吧，”那男人忽然嘆了口氣，說：“我說牽扯到人……人偶師大人的話，就太危險了。可是妳說的也有道理，能跟他做朋友的，壹定是能力很強的進化者，正好是我們需要的類型。”
　　人偶師終於沒忍住本性，從鼻子裏哼出了壹聲冷笑。
　　林三酒覺得自己還是蠻可以的——論高峰，總是山外有山的；但從整體來看，她行走於末日世界中時，盤桓於頭上的、那份對於自己明日是死是活的恐懼與焦慮，已經消解了大半。
　　“然後呢？妳們找能力高的進化者幹什麽？”她問道。
　　“妳借坡下驢是真快，”人偶師插了壹句，她就當沒聽見。
　　“我們會想辦法偽造紙鶴，”那女人有點詫異似的，來回在二人身上看了看，才又低下了頭。“我們有模擬聲音的物品，根據我們聽見的內容，我們會造出內容可信度比較高的紙鶴，有時發給原主人，有時發給原主的收信人。壹般來說，都是盡量讓人做好準備、采購好足夠的物資，再來迷惑大宮殿……”
　　林三酒皺起了眉毛。“偽裝成他下屬的，”她壹指人偶師，“果然是妳們？”
　　人偶師冷著壹張面孔，用眼角余光把她的手指刺了回去。
　　“我們不熟悉人偶師……大人的說話方式，他太特殊了，如果假裝成他本人，妳壹聽可能就會發現不對。”那女人再次苦笑著說，“但我們知道，人偶師大人是有下屬的。”
　　“不對啊，”林三酒說道，“我問過門口那老頭，他明明說過當天沒有人進過宮殿——”
　　那夫妻對視了壹眼。
　　“是沒有，”那男人說，“我們早就進來了，平時就住在這裏。”
　　“根據我們騙過來的人，我們會提前壹步把該做的準備做好。”那女人說，“我知道妳肯定會打聽‘下屬’……因為畢竟不是本人，不足以打消所有的疑慮，所以我們就事先讓壹個人形物品走進宮殿裏來了。”
　　這二人戰力不算高，可是東西卻壹件比壹件好，連人形物品都不缺。還有，不知他們此前騙進來了多少人，才能把準備做得如此周密？
　　林三酒挑起眉毛，問道：“為什麽？為什麽要把人騙進來，為什麽還叫我買物資、做準備，總不會是出於好心吧？”
　　那女人面色有點白，下意識地絞了幾下自己的手指。
　　“我們攔截到的第壹個信號……並不是紙鶴。”她的第壹句話跟林三酒的提問幾乎沒有關系，但誰也沒催她。“我們那時還不知道可以用它攔紙鶴……當時我們坐在壹輛出租飛船上，遠遠地只能看見迷惑大宮殿的壹點點影子。我們第壹次攔截到的訊息，聽起來很怪，聽了半天我們才明白，它來自於……迷惑大宮殿深處的國王NPC。”
　　男人也陷入了回憶裏，低聲說：“直到收到信號的那壹刻，我們才意識到，原來在哪怕沒有人的時候，國王NPC也始終在說話。他壹直在說，‘進化者，來試試妳的運氣吧，拿到我手上的後悔藥，改變妳的人生’……反反復復，我們也聽得入了魔。”
　　“可是我們知道，我們沒辦法活著完成迷惑大宮殿的。”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幾乎不像是在向林三酒交代壹切了，反而像是在對彼此訴說著過去。
　　“原本要分道揚鑣的我們，壹連好幾天也沒分手……我們湊在壹起，商量了不知道多少個小時，說了不知道多少話，終於試著用我們的信號裝置，朝迷惑大宮殿的方向發了壹條信號。”女人喃喃地說。
　　“……有沒有不完成副本，也能得到後悔藥的辦法？”男人做夢壹樣說。
　　林三酒明白了。
　　“妳們把進化者騙進迷惑大宮殿，又要他們準備好【織衣慈母】之類物資，壹是為了確保他們盡量能完成副本，二是在得到後悔藥之後，仍從妳們眼前走過去吧？到時，妳們就會向得勝者下手了。”她說，“可是妳們怎麽知道得勝者不會當場使用後悔藥？”
　　“我們跟國王NPC做了壹個約定。”那女人輕聲說，“我們負責往迷惑大宮殿內送人，他只要說壹句，建議進化者離開之後才使用後悔藥，就行了。只不過我們送進去的人，幾乎都沒能完成副本……有的半途就想辦法出來了，有的再也沒出來。”
　　“為什麽要後悔藥？”人偶師冷不丁問道。
　　女人擡起了眼睛。她沒有壹點淚意，好像眼球與眼皮之間沒有任何水分，常年的幹澀摩擦，叫她眼睛裏永遠泛著紅。
　　“妳看，是這樣的。‘信號人生’裏，我們要隨時註意著信號強度，只有在信號滿格的網格內，我們所有人才能壹起活下去。當壹個格子內的信號不是滿格的時候，格子內的生還者數目，就只能等同於信號的格數。”
　　她近乎麻木地說：“比方說，這壹片沙漠是壹個網格；信號若是滿格或是四格，那麽我們四人都能活下來。可是信號若變成三格，則我們中間有壹人會死去。決定人選的方式之壹，是誰被大家表決通過了，誰就會死。信號強度是會隨時變化的……那壹天，我們三個所在的網格內，信號強度變成了兩格。
　　“明明我們壹直在關註信號變更提示，明明不應該發生的……”她喃喃地說，“總之，她死了。那時她才不到兩歲。她進化時，我記得我好高興啊，我當時心想，可以帶著她壹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