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章 做人，眼皮子不能淺

　　比如金人、比如蒙古人、比如滿人。
　　金人在南下中原的時候，不僅視人命如草芥，還刨墳掘墓，露屍於野。
　　牽羊禮就是金人發明的。
　　蒙古人在南下中原的時候，發明了被後世許多小說所引用的車輪戰。
　　滿人在南下中原的時候，屠空了壹座又壹座城池，即便是占據了中原以後，這種屠戮也沒有停止。
　　而歷史上的突厥人歸順了大唐以後，數次反叛，直到族群消亡前也沒有停下。
　　所以以夷制夷不可取。
　　“不錯……”
　　李世民不知道李元吉心中所想，在聽到李元吉的問話以後，毫不猶豫的點點頭。
　　他就是這麽想的，也希望李元吉這麽做。
　　這麽做有利於大唐統治突厥。
　　李元吉笑道：“可我要是扶持了阿史那社爾上位，又拿什麽給青雀呢？”
　　李世民直楞楞的瞪起眼，脫口而出道：“妳要將青雀封在突厥？”
　　李元吉笑問道：“不行嗎？”
　　李世民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李元吉笑道：“妳是不是想說，以青雀的身份，應該封在我大唐的腹地才對，而不是封在突厥？”
　　大唐旁系的郡王都封在中原，更別提嫡系的郡王了。
　　將壹個嫡系的郡王封在中原以外，跟發配沒區別。
　　李世民之所以欲言又止，遲遲不開口，是因為以他如今的身份，是沒資格在這件事上說三道四的，也決定不了這件事的走向。
　　所以他心裏雖然很不甘心，很想為兒子說壹句公道話，但依然沒有開口。
　　李元吉繼續道：“二哥難道不覺得，中原那麽大點地方，根本不夠我李氏的族人分嗎？”
　　李世民楞了楞，雖然不願，但還是生硬的點了點頭。
　　因為這是實情。
　　李氏是壹個世家豪門，也是隴西的大族，不僅本族的族人數量眾多，分出去的分支的族人數量也多，細細算的話，恐怕有好幾萬。
　　所以李氏在成為皇族以後，才沒有將武陽房、丹陽房等其他分支的人納入宗室。
　　不是李氏不想納，而是納不起。
　　如果全部納入到宗室的話，光李淵那壹輩的人就有數百。
　　李淵得壹口氣封數百個郡王才行。
　　大唐就那麽大點地方，根本不夠分。
　　即使現在李氏只納了本族的族人為宗室，兩代人以後，地方依然不夠分。
　　所以將三代、四代的人封在中原腹地，明顯不現實。
　　三代、四代的人，尤其還是失勢的三代和四代，以後註定得封在中原以外。
　　除非對中原腹地內的宗室展開壹場清洗，讓他們騰出位置來。
　　問題是，即便是對中原腹地內的宗室展開清洗，讓他們騰出位置，能占這些位置的也會是掌權者壹脈的人，其他人根本沒有這個機會。
　　“那我們為什麽不將目光放在域外？域外有大片的疆域可以任由我們占據，壹個突厥，就能讓我們分封十數位王。
　　加上西突厥、吐谷渾、吐蕃、蒙舍詔、林邑、高句麗、百濟、新羅的話。
　　我們是不是能分封數百位王？”
　　李元吉盯著李世民問。
　　李世民遲疑了壹下，依舊生硬的點點頭，不過他這次沒有再沈默不語，而是緩緩的開口道：“可妳說的這些地方都是貧瘠之地，宗室的人未必願意去……”
　　李元吉皮笑肉不笑的呵呵道：“貧瘠嗎？貧瘠的話，突厥人、吐谷渾人、吐蕃人、蒙舍詔人、林邑人等等是怎麽活下去的？
　　突厥有數不清的牛羊，也能牧數不清的牛羊。
　　妳說突厥貧瘠？
　　吐蕃雖然地處高寒之地，可吐蕃盛產玉石，盛產各種珍貴的皮毛和藥材。
　　妳說吐蕃貧瘠？
　　還有林邑，已經被任瑰、裴矩、馬周等多位重臣證實，可以種出壹年三熟的水稻，當地的百姓每到耕作之時，只需要往田裏撒壹把稻種，到收獲的時候就能收獲大量的稻米。
　　妳說林邑貧瘠？
　　我看不是這些地方貧瘠，而是我宗室之人眼皮子淺。
　　眼皮子不淺的，不願意去域外，恐怕是惦記著父親屁股底下那個位置。”
　　李世民微微張開嘴，卻沒說話。
　　因為這些也是實情。
　　不願意去域外的，無非就是不想去域外的苦寒之地經營，只想在中原腹地內坐享其成，他們只看到了中原腹地內的好，卻看不到中原腹地內的壞。
　　他們在中原腹地內是什麽也不用做就能享受現成的富貴。
　　可當掌權者需要他們騰出位置的時候，他們連選擇的余地都沒有。
　　他們去了域外就不壹樣了，雖然前期需要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去經營，可壹旦經營起來了，在享受富貴的同時，地位也非常穩固。
　　掌權者想讓他們騰出位置都不容易。
　　在他們不造反的情況下，掌權者也不好勞師動眾的派遣大軍去收拾他們。
　　所以那些沒有野心的宗室之人，不願意去域外，就是眼皮子淺。
　　至於那些眼皮子不淺的，不願意去域外的，其心思也不用多說。
　　擺明了是惦記著帝位。
　　或許他們壹輩子也不會有什麽動作，壹輩子恭恭敬敬的侍奉著掌權者，沒有絲毫不敬，也沒有表露出任何的野心。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在心底裏惦記那個位置。
　　對其他人而言，帝位是遙不可及的。
　　但對他們而言，帝位是可以夠壹夠的。
　　如果嫡系絕嗣了，那麽是不是得從庶系過繼？
　　如果他們苦心經營，是不是在三兩代人以後就有機會取而代之？
　　反正，夠不著的人對帝位的貪念不大，能夠著的人對帝位的貪念最大。
　　歷朝歷代的皇帝都防著宗室，不是沒有原因的。
　　“所以我準備將宗室之人全部封在域外！”
　　李元吉堅定的道。
　　李世民驚愕的瞪起眼，“這，他們能答應？”
　　李元吉輕哼道：“由不得他們！”
　　李世民心中忐忑的道：“那麽第壹個人妳得選好。”
　　只要第壹個人選的分量夠足，能讓宗室的所有人無話可說，那麽這件事就能做。
　　如果第壹個人選是壹個分量不夠，或者壓根就沒多少分量的人，那麽宗室上下壹定會趁機聯合在壹起，壹起反對這項政令的。
　　李世民是心中想到了人選，所以才變得有些忐忑。
　　他想到的這個人選就是他的嫡長子李承乾。
　　在他看來，沒有比李承乾更合適的了。
　　李承乾是嫡長孫，分量剛好夠。
　　嫡系的長孫都被封在域外了，庶系的人還有什麽好指摘的？！
　　他不想讓兒子去貧瘠之地受苦，更不想讓兒子離他太遠，所以心裏才很忐忑。
　　“我心中已有人選。”
　　李元吉盯著李世民道：“這個人就是妳！”
　　李世民渾身壹震，難以置信的瞪起眼道：“妳敢放我出去？”
　　李世民說的是敢，而不是肯，可見他對他自己的破壞力有著清楚的認知。
　　李元吉毫不猶豫的道：“這有什麽不敢的？我不僅會放妳出去，還會將長孫無忌、房玄齡等人還給妳，還會允許妳對外擴張。”
　　李世民瞳孔壹縮，下意識的開口道：“妳就不怕我在域外坐大了以後殺回來？”
　　他不是不想把這話藏起來，而是根本藏不住。
　　他不認為李元吉在決定放他出去的同時，想不到這壹點。
　　所以他藏著掖著的反而顯得心虛。
　　李元吉嘲諷的笑道：“二哥，說妳是壹代梟雄不為過吧？眼皮子怎麽能這麽淺呢？早在漢代的時候，前人就已經幫我們探明了前路，在西域以西之地，有壹片熱土。
　　妳目光不放在那個地方，反倒放在中原，有什麽出息？”
　　李世民不以為然的道：“可天底下再也沒有比中原更富庶的地方了……”
　　李元吉譏諷道：“坐井觀天罷了。中原有中原的富庶，其他地方也有其他地方的富庶。就拿身處在毒蟲猛獸遍布的林邑來說，在我沒有讓任瑰派人去探明林邑情況的時候，誰又知道這壹片人們口中的窮山惡水，能種出壹年三熟的水稻？
　　西域以西的地方，妳沒有去過，妳只是從西域而來的胡商口中得知了只字片語，妳憑什麽認定它沒有中原富庶？
　　即便是它真的沒有中原富庶，妳手握著長孫無忌、房玄齡等謀士，程咬金、尉遲恭等猛士，也可以考慮考慮征服它，而不是回過頭來跟我爭什麽。
　　我們從別人手裏搶飯吃，總比我們兄弟自相殘殺的搶飯吃要強吧。
　　即便是別人手裏的飯沒有兄弟手裏的飯好吃，殺別人也比殺兄弟更痛苦吧？”
　　李世民徹底沒聲了。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眼皮子淺了。
　　他是壹個胸中有韜略的人，也是壹個有大誌向大野望的人，還是壹個目光長遠，喜歡征服的人。
　　當他的目光壹直落在中原的時候，他能想到的壹切都會局限在中原。
　　但當他的目光落到中原以外以後，他能想到的自然不僅僅是中原。
　　他的腦海裏甚至冒出了他在西域征戰，在西域以西的地方征服的場景。
　　他的腦海裏也冒出了為李氏，為兒孫們再造出壹片乾坤的景象。
　　“我們兄弟各掌壹域，論個高低，遠比我們在壹個鍋裏搶飯吃要強多了。以後子孫後輩議論我們的時候會說，我們兄弟乃世間所有宗室子弟的楷模，而不是非議我們誰殺誰上位的。”
　　李元吉感慨著說。
　　不過李世民終究是李世民，他雖然被這番話給鼓動起來了，但卻並沒有失去理智，他目光深沈的道：“可勞師遠征並非長久之計，也很難持之以恒。”
　　李元吉笑了，看著李世民道：“所以妳被封在域外以後，還想殺回來？”
　　李世民沒吭聲。
　　他騙不了自己，也騙不了李元吉。
　　所以他沒必要說假話。
　　李元吉繼續笑道：“那要是我帶著李靖、李世勣、蘇定方等人站在妳邊上呢？”
　　李世民噌的壹下站了起來，腦袋裝在了車頂的車框上也渾然未覺，眼睛瞪的像是銅鈴，大大的，死死的，像是要將壹個人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