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三十三章 半截宗師，豈可再憶

　　關洛陽這橫空飛掠的壹掌，不但有激烈狂沸，如同燃燒的元氣，更帶有壹種急劇變化的重力。
　　在真實的肉身體積上，他並沒有什麽變化，但周圍眾人的精神都隱隱的被這股氣勢影響。
　　在他們眼睛裏面，關洛陽揮出這壹掌的時候，仿佛整個人猛然間放大了數倍，重量和強悍的感覺隨之暴增，以壹只巨靈般的掌印，對著孟王侯鎮壓下去。
　　剛從水裏浮上來的孟王侯，就平平淡淡的揮手，接了這樣的壹掌。
　　咚！！！
　　兩股力量碰撞的聲音並不激烈，出乎意料的沈悶。
　　周圍直徑將近二十米的水面，如同被巨力敲擊的壹面大鼓，從中心處凹陷下去。
　　並不是那種有著圓潤弧度的凹陷，而是像繃緊的琴弦中間被按壓下去的模樣，中間陷落的地方，有壹個明顯的鈍角，周圍則被拉緊成了平直的坡面。
　　流水的表面被壓得極其光滑、緊繃，每壹點下陷都顯得異常沈重，能看到在這壹層光滑的凈水之下，水裏的無數灰塵、碎藻，正在飛快的散逸流動，壹切變化快速，博大，卻無聲。
　　在凡俗的印象中壹向柔弱的水面，這個時候，幾乎展現出了壹種牢不可破、堅韌到不可思議的張力。
　　關洛陽十成力道的壹掌，就這樣被這個堅忍厚重的水面，承載了下來。
　　承受、繃緊之後，自然就是反彈。
　　孟王侯腳下壹震，整個水面嘩啦壹下抖動起來，仿佛被大力撐平的毛毯，中間那個凹陷點頓時被向上彈起。
　　關洛陽被他壹掌反推的朝高空中斜飛過去，孟王侯自己的身體也筆直向上暴升十余米。
　　失去莫名力量束縛的水面，掀起怒濤狂浪，混亂不堪，炸起壹道道水柱。
　　亂流朝中心處匯聚過去，掀起了壹道巨大到足以追上孟王侯高度的浪頭。
　　孟王侯踏碎了這片水浪，放聲長嘯，殺向韓文公所在的那片河岸。
　　突然壹只半透明的巨鷹迎面而來。
　　在他壹掌劈去的時候，巨鷹自動分裂，讓開了他這壹掌，化作兩只仙鶴，壹左壹右，長長的尖喙，同時戳向他的兩邊肋骨。
　　孟王侯雙臂齊揮，打散這兩只純粹由空氣壓縮而成的仙鶴，半空中炸開氣浪。
　　緊接著，壹柄兩尺七寸，刀身銘刻紋路如同羽翼張開的短刀，在孟王侯眼角余光裏壹閃而逝，壹招之間，劈出五道復雜的刀芒，像是千百根羽毛，錯綜復雜的組合成了壹朵金色盛放的蓮花。
　　廬山東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
　　廬山刀法中的絕招，刀化作羽翼壹般的光，構成這朵蓮花，人藏在蓮花後面，仿佛消失了壹樣，見刀光芙蓉而不見持刀之人。
　　如果是之前的孟王侯，就算內功、鬥誌、囂狂之意，都要勝過陳守正壹大截，直面這經過廬山歷代高手打磨的刀法絕招，也不得不謹慎以對。
　　但是現在的他，只覺得自己不必看刀，不必看人，隱隱能看出壹道道真氣最細微的流向，只用壹條手臂打出去，直迎著那朵刀氣蓮花，隔空用力壹攪。
　　金色的刀氣蓮花，隨之劇烈壹旋，彼此之間壹道道細微刀芒互相碰撞紊亂，剎那之中，就潰散開來，只剩下最初的那壹柄短刀、壹個刀客。
　　陳守正眼中剛浮起震驚之情，就覺得手上壹空。
　　孟王侯的右掌打在刀柄上，打得這刀脫手飛出，左手壹掌拍去。
　　陳守正兩手交叉著壹攔，兩種真氣光芒交錯著炸開，人影飛速墜落下去。
　　南風劍派掌門人南宮雷正踏水而來，擡起的眼神中瞳孔壹縮，手裏細劍嘶嘶破風刺出，壹瞬間在那道飛來的刀影之上，換了七個角度，抽、打、挑、壓。
　　但在那刀錯身而過時，還是給他小臂上添了壹道刀口。
　　右前方不遠處，山西佑神派掌門原白公，使出門中秘傳的天神拋雷、白猿接劍式，雙腳踏水如同踏在硬石壘起的平地上壹樣，穩穩當當，長臂舒展壹劃，妙到毫顛的接住了從空中落下來的陳守正。
　　接是接的漂亮，但剛接觸到陳守正身上裹著那層真氣，原白公就渾身壹抖，身上內力莫名的走岔了壹分，刺痛肩井穴，功架壹散，跟陳守正壹起砸進了水裏。
　　水面上這七八個成名高手，都看見了陳守正壹刀落敗的場景，心頭齊齊壹涼，不約而同的浮現出壹個稱謂。
　　宗師！！！
　　自古精氣為物，遊魂為變，品物流形，而成世間種種，人鬼精怪，其中有能遊神禦氣者，謂之宗師。
　　這個魔教余孽、邪派尊使，哪來的該死運數，竟然在這個時候突破宗師了嗎？！
　　“不對，他還沒有穩固這個境界，不是完整的宗師。”
　　後方岸邊的姜九思，傳音而至，朗朗闊闊，不拘目標，傳給現在他們這方陣營裏還保有戰力的所有人聽。
　　“踏破那層關卡後，固然有種種玄妙，但在腦海玄關初開之時，卻最為脆弱，他現在丹田氣海之中，清濁兩分，清氣上升，濁氣下沈，以濁氣殺人，清氣養神，頭顱的位置現在不受真氣保護。”
　　“如果現在打中他的頭顱，玄關崩裂，氣海也將隨之炸碎，足以粉身碎骨。”
　　“壹定要快，壹刻鐘之後，清濁二氣就將再度歸合，玄關穩固，與丹田氣海照應如兩儀，這個弱點就不會存在了。”
　　嘭！！！
　　水波四散。
　　動身很早，卻因為不懂輕功，只靠高頻暴力踩水，反而落在南宮雷他們後面的古蘭香，此刻突然加速。
　　她的身體拖出壹道極長的淺綠影子，縱向空中，手裏的竹棍首次綻放出搖曳的輝光。
　　伴隨著她的飛襲動作，這壹棍，壹層壹層的轟破空氣，擊向孟王侯。
　　古蘭香的酒仙棍法，平時在作戰的時候，只不過是以超常的身體素質，打出種種不同尋常的勁力，而直到現在踏水而起的這壹擊，她才動用了“真氣”。
　　不錯，她從潘達利亞大陸熊貓人那裏學來的武技傳承之中，也有名為真氣的能力，但是那個“真氣”，跟這個世界的真氣頗有不同之處。
　　與熊貓酒仙的棍術相匹配的真氣，並不需要依照經脈的路線來運轉，平時是通過鍛煉壯大，積存在所有的血肉細胞之中。
　　等到真正要用的時候，呼吸發力之間驟然引動，全身細胞流淌出這股純凈、龐大而兇猛的生命力量，猶如開閘泄洪，猝然壹擊，實在有超乎常理的剛強迅猛。
　　孟王侯打破心障之後，看其他人動手的時候，都有種種精妙可分辨的真氣流動，可是看古蘭香的這壹擊，卻只能看到壹個渾渾沌沌、不能分辨的發光體，直接連人帶棍砸了過來。
　　他揮掌硬接這壹棍，身子終於從風中落下，再度觸及水面。
　　那持棍的發光體，壹暗，又壹亮，棍法如狂風暴雨般襲來，看似全部都是剛強猛烈的勁力，其實打起來還各有不同。
　　有時壹棍剛出，收棍之時，帶壹股粘勁，扯動孟王侯的手臂，有時壹棍臨頭，忽然變輕，以棍尾從另壹側抽來。
　　棍法的變化越來越快，古蘭香脖子裏掛的壹根紅繩，微微跳蕩，紅繩末端系的東西，也從衣服裏面甩出，卻是壹塊品色朦朧的水晶。
　　水晶往往以晶瑩剔透為上品，而這朦朧的水晶，微微泛黃裏面好像夾雜不知多少雜質，造型也絕稱不上好看，甚至有些像是人類指節的骨頭。
　　但在這水晶甩出之後，英氣秀美的少女，臉上本來只是微微亢奮的笑容，漸漸變得危險起來。
　　棍影瘋狂砸出，她眉尾上挑，眼尾處延伸出細而卷曲的花紋，嘴巴裂開，牙齒在極其細微頻繁的碰撞中，咯咯咯咯響個不停，已經超出正常好戰的氛圍。
　　空中爆發出壹聲尖嘯。
　　“打打打打，打爆妳的頭！！”
　　古蘭香嘯叫著壹棍轟擊出來，棍子上跳躍的光焰之外，又裹上了壹層暗色沸騰的暴怒氣息。
　　這壹棍的力量驟然翻倍，古蘭香背後的水面，都被這股恐怖的動能影響，隆起了壹個遠遠越過她頭頂的浪頭。
　　但孟王侯眼神壹閃，察覺眼前這個不能分辨的發光體裏面，突然有了不同力量的分野。
　　四海昏蕩手，掌法連變，狂暴的竹棍壹晃壹挫，扯得古蘭香身形踉蹌，與孟王侯錯身而過，孟王侯腳向後壹擺，踢在棍頭，補了壹掌，打在豎起的竹棍上。
　　棍子倒砸回去，古蘭香整個人都往後撞去。
　　嘩啦！！！
　　她跌入巨浪之中，隨巨浪拍入水下。
　　咕嚕咕嚕的水浪和氣泡在身邊上升，古蘭香落在河底，激起壹團渾濁。
　　她在水中睜眼擡頭，滿不在乎的提棍擡頭，就要撞穿眼前的水，再沖上去。
　　但她口齒微張時，從嘴裏噴出的暗沈魔能，竟然將周圍的水都排開，升起大量的氣泡，頓時令她表情壹變。
　　本來應該是引動內毒的四海昏蕩手，居然被用來誘發了她體內的隱患。
　　那是在潘達利亞大陸上修行時被感染的怒煞魔能，古蘭香借助輪回者的便利，本來是準備把這股力量兼收並蓄，化為己用，但目前還沒有完全解決怒煞魔能汙染精神的問題，只能有限度的借用。
　　可是壹個武俠世界的原住民，估計八輩子都沒聽說過潘達利亞，見都沒見過怒煞魔能，居然有辦法在幾招之間，加大了她失控的風險。
　　古蘭香想到這裏，像是氣笑了壹樣，連忙握住了紅繩系著的那塊水晶，在水裏閉氣，進入禪定的心境，壹波壹波的收斂身上散發出來的怒煞。
　　孟王侯已經快到岸邊。
　　高空中的關洛陽這時才落了下來，砸在河水及膝的淺灘上，擋在韓文公身前不遠。
　　“今天沒有人能攔我。”
　　孟王侯從水上走來，壹掌掀起巨浪。
　　關洛陽手壹壓，元氣擴張，重力加劇，讓那個隆起的浪頭，像垮掉的沙堆壹樣被鎮壓了下去。
　　河水散落時，兩人又毫無花哨的對拼了壹掌。
　　這壹掌拼上，孟王侯立刻察覺對方的功力像瀑布墜落般，不容喘息的持續潰壓過來。
　　顯然是認識到招式的對拼，在已經踏足更高境界的他面前，毫無優勢，所以想要把他拖入內功根基的拼鬥之中。
　　這卻正中他下懷。
　　孟王侯能夠體會到，自己的功力質量在不斷蛻變，顱腦之中，正有盈盈滋養開來的清氣，激發出腦海玄關的力量，而這股力量又反饋到丹田之中，水乳交融。
　　這壹刻鐘的時間裏，每度過壹息，他的功力根基就會又強上壹分。
　　內力壹碰，關洛陽的手臂便已經略微壹抖，但卻並沒有像孟王侯所預想的那樣，持續潰敗下去。
　　關洛陽體內仿佛有兩道渦流，在受到巨大壓力的時候，便爆發出了比平時更加堅決果敢的運轉速度，磁場的力量被他的精神接收，遊離的靈氣被他丹田攫取。
　　灼熱的內功元氣，像是根本不在乎經脈的承受能力壹樣，爆裂式的湧動出來。
　　兩人手掌對接的地方，壹次次無聲的蕩開光芒，壹圈青色，壹圈藍色，交互著擴張。
　　“嗯？妳不是宗師，卻已經將腦海玄關、丹田氣海都修成了嗎……不對！妳丹田氣海怎麽反而比腦海玄關弱了壹籌？！”
　　孟王侯察覺蹊蹺，空著的手忽然擡過肩頭，從耳側往後面壹拍，壹股掌力擊碎了向他後腦飛射過來的細劍。
　　天空中雄鷹撲食而下，直取天靈。
　　孟王侯手指壹彈，炸碎雄鷹。
　　雄鷹碎裂後的空氣折射著陽光，陡然將夕陽的光輝，化作壹只只光焰飛鳥，沒入關洛陽的軀體。
　　關洛陽眼睛裏面漸漸擴張開金紅的色彩，掌上內力再催。
　　孟王侯分心多用，嘴角溢出壹點鮮血，耳中聽出河面上追來的那些人，正紛紛運功揮斬刀氣、劍芒，投射連串暗器，攻向他的後腦。
　　他不敢再陷入這樣的局面之中，不惜提前刺激玄關之力與真氣交匯，運轉過程裏些許散落出來的力量，令衣物鼓蕩，仿佛有大蓬的藍色光塵在衣物與肌膚之間流散，流動至手掌，再度壹推。
　　這壹推是提前激發了真正完整的宗師之力，付出這樣的代價，不但令孟王侯腦中劇痛，更有可能令他後續跌下宗師境界，走火入魔。
　　但……
　　“今天沒有人能阻止我！！”
　　孟王侯背後的穴道，激射出壹道道湛藍光輝，轟炸水面，擊穿空氣，打碎了所有的暗器、刀罡、劍芒，壹掌摧枯拉朽的將關洛陽轟飛，但掌上的力道卻好似有些微空虛。
　　這掌竟然沒有完全打實，關洛陽自己倒飛了出去。
　　這壹下倒飛，跟他的心意力量，丹田元氣完全無關，單純憑肉體爆發出了瞬間超越聲音的速度，逃出孟王侯這壹掌威力最盛的範圍。
　　河岸地面炸裂，壹退又進。
　　孟王侯下意識壹掌對著他胸口按過去，這壹掌的力量分明已經爆發過壹次，居然好像延綿不絕，無有盡期，將關洛陽狂閃而到的身影乍然凝住。
　　時間仿佛變慢，關洛陽的胸口已經微微凹陷下去，渾身力量的運轉，都在這種壓迫之下變得遲鈍。
　　但卻凝不住關洛陽的眼神。
　　他看了孟王侯壹眼，孟王侯眼前壹紅，離火金瞳劍蘊生的離火氣，在不到十米的距離，刺入眼球。
　　孟王侯腦海玄關的力量頓時混亂起來，丹田氣海乃至於渾身經絡，都散發出強烈到可以透過皮肉衣物的光芒。
　　他痛呼壹聲，在掌力潰散的最後瞬間，將關洛陽遠遠的轟了出去，又回手壹掌，把水面上的眾人全部崩退。
　　韓文公提筆站在岸邊，旁觀了整場戰鬥。他壹直想要出手，但之前孟王侯以吐息的方式發揮出全身功力那壹擊，幾乎完全卡住了原道氣功的各處經脈樞紐，以至於他到現在都難以動彈。
　　只能虛弱的看著眾人輪番攔截，全被擊退，看著關洛陽神來壹筆似的戰法，看著那個已經快要自爆的孟王侯又向自己走了過來。
　　相對於之前飛越大河的戰鬥來說，現在的孟王侯動作簡直慢的驚人，腳踏實地，壹步步摸索著朝韓文公走過去，他雙眼已經不能視物，流下兩行血淚。
　　每走壹步，體內那種裂開似的光芒，就多出壹道。
　　還差壹步走到韓文公身邊時，他的身子已經像是被這些光束穿透了所有的關節，限在了原地。
　　“呵！！”
　　孟王侯抹了把臉上的血，伸出手，點在韓文公胸口。
　　“老東西，妳余生之中，還敢忘記、敢記錯這壹天嗎？”
　　嘭！！！
　　壹面大袖從韓文公面前揮過，擋掉了自爆的威力。
　　當那面袖子揮開時，孟王侯這個人留在韓文公視野裏的，已經只剩下壹蓬血霧了。
　　關洛陽甩了甩袖子，凝視著那蓬血霧，皺眉吸氣，讓自己斷掉的肋骨復位。
　　‘還不是已經徹底穩定的宗師，就已經這麽難纏了嗎？好好好，強敵的存在……’
　　韓文公則垂眸看見自己胸襟上留下的血跡，眉頭動了動，搖頭道：“老夫不會刻意講錯死者的名諱。”
　　“但可惜，我光是回憶義士友人的過往，就已經嫌腦力不夠了，恐怕沒有空回憶妳的作為。”
　　他眼睛裏浮起冷硬如千古冰巖的意誌。
　　宗師又如何？
　　如此貪婪侵奪、濫害無辜的邪道，縱然成就真正的宗師，也不如老夫昔日袍澤半分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