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答案

　　付巧言楞了壹下。
　　她往常讀書多半也就是了解壹下當地的風土人情, 倒是從未想過如她是那主角會如何抉擇。
　　倒是讓淑妃這樣壹問, 不由沈思起來。
　　她會如何呢？
　　當時弟弟重病, 她不也果斷賣身入宮，什麽都沒想麽？
　　付巧言道：“到底親人大過壹切, 若換做是我，想必也會如她那般。”
　　淑妃問：“不後悔？信了十幾年的佛祖，突然要讓留發嫁人，怎麽能習慣的了？”
　　付巧言笑笑，壹張小臉仿若桃花綻放。
　　“那也不是什麽難事，有道是我佛慈悲，便是佛祖也不會怪罪凡俗見死不救。娘娘別怪奴婢淺見，當年我賣身入宮便也是這般想的。”
　　淑妃倒是沒聽過她怎麽講家裏事, 如今話說到這裏，便有了些興致：“妳當年是如何的？”
　　付巧言幫她續了茶, 輕聲細語道：“那會兒我父母突然沒了，弟弟生了重病，我把家裏房子家具都賣了也不夠給他治病, 正巧小選在即，我聽說有銀子得，鎮上也能把我弟弟安置到榮宣堂, 還能叫他繼續讀書，我便進了宮。”
　　她說罷，頓了頓，淡淡道：“娘娘也知道, 我們兩個孤兒就算自己頂立門戶，也實在不能好過多少。”
　　淑妃點點頭，心下了然。
　　付巧言這樣花容月貌，孤身壹人帶著弟弟在巷子裏討生活，落到什麽境地都不好說。
　　哪怕她再有本事，再聰明都無用處，到底是年紀輕幼的弱女子，弟弟也不過十歲上下，日子確實也是過不下去。
　　這也是付巧言果敢的地方。
　　她知道進了宮鎮裏就要照顧她弟弟，能進榮宣堂，還能繼續免費讀幼學，這便比什麽都強。
　　無論她在宮裏好不好過，起碼他能平安長大。
　　家國這樣大，無數孤兒流離，榮宣堂就那麽些屋舍，又能養得了幾個呢？
　　她這般年紀，能忍住骨肉分離至親離散，只為兩人都能好好過活，實在是很不容易的。
　　待聽了這些，淑妃心裏更是敞亮。
　　“妳是個好孩子，將來……也會好的。”
　　付巧言沖她福了福身：“多謝娘娘金口玉言。”
　　淑妃搖了搖頭，又問她：“妳說若是大少爺不那麽歡喜於她，只能做妾，又待如何？”
　　只能做妾……
　　付巧言心跳突然快了幾分，她模模糊糊意識到了什麽，卻看不清迷霧的邊際。
　　“這奴婢便不知了，那只能說蘿蔔白菜各有所愛，不是小師父不夠好，只她恰好不是大少爺心系那壹人。且說為妻為妾，還不都是因大少爺壹句話的事兒？哪怕是聘為正妻，說不好哪壹日良人心變，回頭又成了妾。倒不如自己把日子過好，努力求了師父康健，最重要的是什麽只要自己心裏有數，其實為妻為妾又有何妨？”
　　這世間女子哪個不想三媒六聘，哪個不想鳳冠霞帔？可那些恩愛不離纏綿悱惻故事裏，不還是三妻四妾丫頭通房壹個都不少。
　　付巧言當然想要找個良人白首不離，可她有沒有這般運氣，有沒有這把眼光，卻也未可知。
　　淑妃表情淡淡，心中卻很是贊同。
　　她是二品正妃，說得好聽壹些是主位娘娘，到底還是皇家妾。
　　哪怕到她死，哪怕榮錦棠能做得了給她封謚號的那個人，她都無法成為皇上的妻子，名義上的也不行。
　　皇上這壹輩子，只會有兩個正妻。
　　壹個是少年結發的元妃，壹個是相伴經年的皇後。
　　淑妃閉了閉眼睛，淡然問她：“若妳與人為妾，妳會怨恨嗎？”
　　付巧言笑笑，她知淑妃心裏也不是太好受，便有些放肆道：“娘娘，這有什麽好怨恨的？是埋怨自己不夠好？還是怨恨對方眼瞎？說到底，只是姻緣線沒綁到兩人身上，徒留傷感罷了。”
　　是啊，難道埋怨自己不夠好嗎？
　　只是沒那個命而已。
　　淑妃笑出聲來，伸手擦了擦溫熱的眼角：“妳這丫頭，可不能叫旁人聽了去。”
　　付巧言婉言道：“娘娘，在我心裏，娘娘比觀世音菩薩還好。”
　　淑妃拉過她的手，摸著她手上粗糙的繭子，說：“哎呀傻丫頭，有妳這句話，我這壹年沒白疼妳。”
　　付巧言見她心情好了些，便問：“那奴婢還要繼續讀嗎？”
　　淑妃搖了搖頭，她靜了片刻，道：“今日裏有宮宴，妳回去多加兩件頭面，下午陪我去百嬉樓。”
　　這壹上午講了這許多回話，這壹次付巧言倒是真傻住了。
　　“娘娘……”
　　付巧言遲疑道。
　　淑妃擺了擺手，讓她不用多言。
　　“去吧，還有寒煙壹起去，妳不用怕。”
　　付巧言咬了咬下唇，踟躕片刻，終於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她心裏撲通撲通亂跳，最終也沒敢問為何今次要帶她去宮宴。
　　往常陪淑妃出去的多是寒煙和寒絮，兩位姐姐跟了娘娘許多年，也是很有臉面的大宮人，在外面很是鎮得住場。
　　她哪怕在景玉宮再是紅火，也不過是個陪娘娘解悶的小丫頭罷了。
　　在景玉宮的壹年時光，她還真沒出去過壹步。
　　付巧言有些忐忑，又有些莫名的興奮。
　　宮宴，會是什麽樣子呢？
　　她帶著這顆跳動不安的心回了屋，見之桃蕊姐姐在，便道：“姐姐今日也休了？”
　　桃蕊正靠在窗邊做繡活，聽了笑說：“是呢，娘娘仁慈，今日裏不忙。”
　　付巧言點了頭，這邊翻出自己的小包袱，從裏面挑簪子。
　　她梳的是最簡單的雙螺髻，壹邊簪了壹把小的珍珠花簪，很是小巧玲瓏。
　　這樣打扮在自己宮裏是無妨，出去就有些給娘娘丟人了。
　　她從包袱裏翻了半天，最後選了壹把貝殼飛雲釵。貝殼不是什麽稀罕東西，勝在這釵做工精巧，飛雲層層疊疊很是美麗，斜插耳邊倒是跟珠花搭配。
　　配好簪子，她又找了珍珠耳鐺出來，輕輕墜在耳墜上。
　　桃蕊看她壹眼，問：“怎麽打扮起來了。”
　　這丫頭平日裏素凈得很，很少這樣環佩玎珰。
　　付巧言心裏正是忐忑，聞言便湊過去問：“姐姐，娘娘說叫我今日陪她去宮宴，不能給娘娘丟人。”
　　她這般壹湊過去，如玉的耳墜上珠光搖曳，襯得粉臉瑩瑩白白，散著動人的光。
　　桃蕊詫異地瞪大眼睛瞧了瞧她，見小丫頭這樣打扮下來更是添了三分美麗，心裏倒是有了些成算：“今個寒絮姐姐不太舒坦，興許娘娘這才想叫妳去。”
　　付巧言倒是不知寒絮今日病了，只嘟囔：“那也應是您或者桃陌姐姐去呀。”
　　桃蕊自然不會說娘娘偏心之類的話，只道：“我跟桃陌都不是近身伺候的宮人，也對娘娘習慣不熟，出去很容易添亂子。妳好歹是日日跟在娘娘身邊，使喚順手罷了。”
　　她這般壹解釋，付巧言就放下心來。
　　等壹通打扮之後，付巧言又好生拾掇了壹下自己最新的這身粉紫春燕襖裙，這才稍稍消停下來。
　　午休過後，付巧言便去了前頭書房。
　　她往日多半這時候過來，前殿裏也並不熱鬧，娘娘休息的時候小宮人們是不敢多說壹句話的。
　　付巧言到了書房門口，很意外看到書房仍舊開著門，不由推門而入。
　　淑妃正坐在書桌之後，提筆認真抄寫著什麽。
　　付巧言輕手輕腳走了進去，見桌上也未擺茶，便忙要去燒水。
　　“不用忙了，妳去叫了寒煙來，我們這就得準備走了。”
　　“諾”，付巧言忙應了聲，轉身又出去了。
　　剛才匆匆壹瞥，付巧言見她在抄心經。
　　自從陛下病了已來，淑妃日日都要抄經書給陛下祈福，壹日不曾懈怠。
　　付巧言默默嘆了口氣，娘娘對陛下這份心，也確實十分叫人感動。
　　她匆匆請了也剛收拾好的寒煙出來，路上跟在她身後求道：“有勞姐姐今日操心，我實在沒見過這般場面。”
　　寒煙爽朗壹笑，拍了拍她肩膀：“這有什麽？娘娘們都很溫和，只要好好伺候少說話便是了。”
　　付巧言點點頭，臉上依舊帶著感激的笑。
　　因為換成她跟著去，寒煙肯定要更操心也更謹慎壹些，確實是麻煩她了。
　　但這都是娘娘的意思，她們做奴婢的只要聽娘娘話行事便行了。
　　等回了正殿，才發現娘娘已經去了寢宮，讓桃蕊和沈福給她裝扮起來。
　　桃蕊不光壹手繡活出眾，盤頭的本事也十分了得。
　　只見不壹會兒的功夫她就給淑妃換了個朝天髻，發間點綴壹串拇指大小的金色南珠珠花，髻頭壹把紅寶雙鳳琉璃步搖，高高搖曳在烏發之上。
　　兩鬢簪有紅寶琉璃梳篦，耳鐺是紅寶葫蘆扣，壹身禮服也早就換成桃蕊趕制幾月的曲裾深衣，外頭的罩衫裙擺很長，滿繡著清雅淡然的紫竹仙鶴。
　　頸間壹把八寶如意扣，是壹身禮服的點睛之筆。
　　淑妃這身衣服要說華貴也清雅三分，要說普通卻精致非凡。
　　遠遠看去仿佛畫中仙女，跟平時判若兩人。
　　付巧言是頭回見她這樣隆重，不由楞神道：“娘娘真美。”
　　這會兒屋裏很靜，這壹聲壹屋子女人都聽見了，頓時笑成壹團。
　　沈福道：“這孩子慣會說話，難怪娘娘喜歡呢。”
　　付巧言紅了臉，忙告罪行禮。
　　等又過了壹個時辰，淑妃這壹身裝扮才可算忙活完。
　　寒煙在前頭扶著淑妃，付巧言跟在後面拉著衣擺，壹行人緩緩邁出景玉宮門。
　　除夕這壹日陽光正好，璀璨的日光照在宮道上，晃得人眼疼。
　　付巧言不由得擡頭望了望天，只同以往壹樣的青天白雲，卻似比以往敞亮許多。
　　景玉宮外，仿佛又是另壹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