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面聖

　　隆慶帝只有兩位皇弟, 都是五十幾許的年紀, 倒是這位隆慶帝的小皇叔是先帝宣帝最小的弟弟, 是壹個庶妃生的遺腹子，比隆慶帝年紀還要小。
　　隆慶帝跟兩位皇弟感情很是淡漠, 倒是跟這個小皇叔感情極好，這些年來壹直由他掌管宗人府，皇家的事很多也交給他去辦。
　　如今隆慶帝重病不愈，新年祭天的差事也是交由他來主祭的。
　　壹個是他輩分夠足，也因他從不摻和朝廷的事，隆慶帝對他很是放心。
　　端王是個灑脫性子，跟隆慶帝是叔侄的輩分，因為母家多少有些血緣, 倒是長相有些相仿。
　　只他不怎麽搭理朝廷事，閑雲野鶴慣了, 身上少了隆慶帝那般經年不去的威儀。
　　在上位久了，自然同旁人不同。
　　榮錦棠今日跟他敬了壹輪酒，對這不同深有感觸。
　　他這般想著, 那邊又同母親道：“端叔爺倒是很健朗，比小皇叔看起來還康健。”
　　榮錦棠的小皇叔是隆慶帝最小的弟弟，年紀比端王小幾歲, 就是身體壹直不算太好，總是病歪歪的。
　　淑妃點了點他，沒再說這事，只問：“今日誰跟妳來的？”
　　“寧城和張德寶都來了。”
　　榮錦棠被封為郡王以後司禮監那邊給他指派了壹位大伴兩位小黃門, 因為還沒出宮開府，身邊還未有貼身的宮女和姑姑伺候。
　　指來的大伴就是寧城，聽名字跟寧之鶴像是有些關系的樣子。
　　壹開始榮錦棠不太敢用他，後來淑妃過來指點壹番才徹底放了心。
　　這個大伴是隆慶帝特地給他選的，總不會有差錯。
　　淑妃壹聽是他們兩個，就放下心來：“待會兒妳回前頭少吃點酒，別喝多醉了，實在不太好看。”
　　榮錦棠點頭道：“孩兒省得。”
　　母子兩個正說著話，不料旁邊壹把嗓音橫插進來：“八弟同淑妃娘娘母子情深，真真讓人感動。”
　　這壹把嗓子又尖又亮，百嬉樓裏壹下子便靜了下來。
　　淑妃扭頭去看，只見安賢公主正壹臉冷淡地看著他們，仿佛剛才那話不是她說的壹般。
　　“公主這話有些過了，”淑妃聲音不高，也十分的和風細雨，卻讓在場所有人都聽了去，“皇後娘娘宮事繁忙，妾替嫡母教養皇嗣，本是為皇後娘娘分憂的差事，自然要盡心盡力，值不當公主感動則個。”
　　淑妃這壹段四兩撥千斤，壹下子把安賢公主的臉打的啪啪作響。
　　安賢公主暗下臉來，正待要說些什麽，卻不料上首主位的王皇後淡然開口：“好了，大過年的不要做些口舌是非，兒子們過來陪母後再吃壹杯，就趕緊前頭忙去吧。”
　　王皇後在宮裏屹立不倒幾十年，誰人敢下她面子？安賢公主再大的膽子也不敢當面給皇後娘娘不痛快，只暗狠狠瞪了壹臉莫名其妙的七皇子壹眼，悶頭喝了壹口酒。
　　淑妃聽了皇後的話心裏更定，她幫兒子理了理衣裳，只說：“快去給妳母後敬酒，省得妳母後惦記。”
　　榮錦棠笑著到了皇後跟前，規規矩矩敬了壹杯酒：“母後今年辛苦，來年兒臣和兄弟們定多去看望母後。”
　　剛才壹番口角因他而起，他現說這句話其實是很合適的。只不過四皇子和六皇子都是年長的兄弟，被他這般代表壹二自然不太痛快。四皇子不通俗物還好些，六皇子臉色就不太好看了。
　　他生來口吃，平日裏輕易不開口。如今老二不在了，老三去了朗洲，老四那根本說不出好聽的場面話，哪怕他也算年長的皇子，也依舊沒他說話的份。
　　今年前頭的宮宴開頭是由端王致辭，後來敬酒卻只領了老七和老八，讓他跟老四自己去敬。
　　他在外人面前壹貫能不開口就不開口，場面自然是冷淡至極。
　　經年累月的到了如今這般場面，六皇子心裏那些不痛快滾成雪球，已經快要壓制不住。
　　任他脾氣再好，也總是會憋屈。
　　為什麽父皇這麽多皇子，只有他生來便是個殘廢。
　　幾位皇子敬了酒便走了，百嬉樓清冷了壹瞬，很快就又熱鬧起來。
　　後半程淑妃再也沒搭理安賢公主，只壹味陪王皇後說話。
　　就端看王皇後客客氣氣笑意盈盈的態度，是個人都不樂意陪安賢公主。
　　壹番觥籌交錯就到了華燈初上，百嬉樓裏燃起成排的雕花宮燈，映得滿室繁華。
　　等到最後壹道小點上了來，王皇後便開口了：“今日裏有些晚了，大年節下的，便祝妹妹們新年大吉，萬事如意。且自回宮休息吧，以後有工夫再請妳們去坤和宮再吃酒。”
　　下面妃嬪們壹起給王皇後行了禮，小主和位低的嬪妾們便陸陸續續離開了。
　　淑妃倒是不著急走，付巧言見她還未放下筷子，便幫她又布了壹塊棗糕。
　　小點心不怕冷，這個吃起來也甜滋滋的，淑妃這壹晚上都沒吃好飯，這壹口卻是沒停。
　　安賢公主見她死賴著不走，冷哼壹聲也起了身，同王皇後告罪便離開了。
　　以往宮宴都是帝後先走，今日裏王皇後倒是沒動，坐在那裏也不知等誰。
　　莊妃跟敬妃對視壹眼，便壹起起了身：“娘娘同淑姐姐先坐，我們兩個吃多了酒，這便回去休息了。”
　　王皇後點點頭，笑說：“妳們壹貫愛吃酒，今日裏早些休息，明日中午還要祭天。”
　　等到百嬉樓裏人都走了，王皇後才緩緩站起，下了主位。
　　這壹晚上她壹個人端坐在冰冷的鳳椅上，身旁沒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壹切都仿佛艱難起來。
　　三十幾年了，她壹直陪在他身邊，他也從來都是她的帝王。
　　淑妃見她下了桌，忙起身要迎，王皇後沖她擺擺手，竟走到她身邊同她坐到壹起。
　　“娘娘……您？”淑妃遲疑地問。
　　王皇後微微嘆了口氣：“陪我吃杯酒吧。”
　　淑妃這才坐了下來，招手讓寒煙上來伺候。
　　寒煙給王皇後和淑妃都滿上酒，便拉著付巧言跟著馮秀蓮等王皇後身邊的宮人退了出去。
　　這壹日是除夕了，付巧言跟在寒煙身後，偷偷看了壹眼天上的星月。
　　天上月朗星稀，晴空萬裏，昭示了來年好天氣。
　　付巧言悄悄搓了搓涼透的雙手，暗暗在心裏許願。
　　壹願姐弟康健，二願姐弟平安喜樂，三願……淑妃娘娘長命百歲。
　　皇後娘娘跟淑妃在裏面沒留多久，不壹會兒就叫了人。
　　只馮秀蓮打頭先進了去，好半天才招人繼續進去伺候。
　　等到寒煙和付巧言進樓裏時皇後娘娘跟身邊的宮人們都已經走了，只淑妃留在位子上，低頭看著酒杯。
　　寒煙忙快步上前，低聲道：“娘娘，該回了。”
　　淑妃仿佛是醉了，又似是困頓，好半天才擡起頭，慢慢睜開眼睛。
　　付巧言陪在壹旁，見她眼睛通紅，想來是有些郁結的。
　　淑妃好半天才道：“行，寒煙扶我起來，巧言，妳先自回宮裏。”
　　這三更半夜的，也不知為何淑妃不急著回宮。付巧言不敢問，只向她福了福身，匆匆退了出去。
　　外面天已全黑，倒是宮道上燃起了壹半宮燈，路倒是勉強能看清。
　　這個時候已經宮禁，倒是不管小宮人從哪裏行走，後巷沒有宮燈，付巧言是斷然也不敢孤身行走的。
　　她往領子裏縮了縮脖子，跺了跺腳就沖進風裏。
　　刺骨的寒意迎面而來，吹得付巧言手腳冰涼，她飛快在宮道上走著，夜色下的長信宮仿佛盤旋著怪獸，那些黑漆漆的屋檐房頂正張牙舞爪，似想要試圖抓走亂跑的小宮人。
　　付巧言有些害怕，長長的巷子裏只有她壹個人的腳步聲，啪嗒、啪嗒，每壹步都似踩在自己心上。
　　她壹路走過乾坤花園，轉身進了坤和宮與乾元宮之間的長巷，微弱的宮燈點亮了歸去的路，卻也依舊不甚明亮。
　　付巧言低著頭快步走著，她不敢在宮裏跑，只能咬牙頂風前行。
　　這壹路無比漫長。
　　似乎過了幾個時辰，付巧言才遠遠瞧見景玉宮精致的屋檐。
　　她微微放松下來，腳下又快了幾分，憋著最後壹口氣壹路快走到了景玉宮宮門外。
　　因淑妃未歸，景玉宮還沒暗燈，寒絮正裹著厚重的大襖在宮門口的門屋裏等。
　　“叩叩叩”三聲敲門聲響起，寒絮立即上前開門，卻只見付巧言白著壹張臉等在外面。
　　寒絮臉色壹下就變了：“娘娘呢？”
　　付巧言凍的哆哆嗦嗦，老老實實回答：“回姐姐話，娘娘有寒煙姐姐陪著，我不知去了何處。”
　　寒絮皺起眉頭，她側身讓付巧言進來，目光掃在她的簪子上。
　　“小瞧妳了，倒是有些手段。”寒絮冰冷的聲音傳來，聲聲刺入付巧言心上。
　　付巧言抿了抿嘴唇，沒敢應聲。
　　今日是淑妃命她陪同的，並不是她自己求來，主子吩咐的事她們做奴婢的哪能反駁？
　　寒絮知她在淑妃跟前有些臉面，也不好做的過火讓人拿住話柄，只冷冷威脅：“以後老實壹些，有些場面不是妳這種小丫頭能去的。”
　　付巧言身上寒意更濃，她卻只能回：“諾，多謝姐姐指點。”
　　“妳且回去，把身上物件換換，這富麗堂皇的還把自己當主子了。”
　　付巧言向她行了禮，低著頭回了後頭。
　　且不提景玉宮裏的這場官司，那邊淑妃由寒煙陪著，壹路卻是去了乾元宮的側門。
　　乾元宮已經落了鎖，只壹個小黃門在門口等。
　　走進了瞧他不過十七八的年紀，人倒是老道極了：“淑妃娘娘稍等片刻，小的這就開門，古爺爺已等了好壹會兒的。”
　　這壹句巴結恰到好處，寒煙忙謝了壹句，掂量了個大些的荷包塞他手裏：“多謝小哥哥等門，新年大吉。”
　　小黃門忙紅著臉推手不要，牽扯兩下才收進袖子裏，低頭小聲說：“今日裏招了三回太醫。”
　　淑妃心裏壹緊，抓著寒煙的手更是用力。
　　等到小黃門打開宮門，裏面門房裏赫然是谷大伴親自等在那裏。
　　他見淑妃姍姍來遲也沒說別的，第壹次沒同淑妃客氣寒暄，只匆匆道：“陛下這會兒多少都能精神些，娘娘有什麽話盡管說。”
　　這壹句實在是有些紮心了，淑妃的眼睛壹下子便紅了起來。
　　到了如今這樣地步，只能是有壹句少壹句。
　　她沒應聲，默默跟著谷瑞進了正殿，轉身繞過繁復的雕花回廊，最後進了垂著重重帳幔的寢宮。
　　寧大伴這會兒正守在寢宮外面，見淑妃來了忙行了禮：“娘娘，陛下剛醒，您趕緊著進去吧。”
　　兩位大伴打開帳幔，壹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
　　淑妃屏住呼吸，只覺得那難聞的苦澀味道裏滿滿都是死氣。
　　壹把有氣無力的嗓音飄出來：“雅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