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时隔多年以后，曹常杰还念念不忘当年的这一炮。
　　坦克发出的炮弹轰飞了反坦克火炮，四飞的火炮零部件甚至砸到了士兵的身上，殉爆的炸弹也把安置火炮的地面炸出了一个大坑。这一炮实在过瘾。
　　然而，反坦克火炮在解体前射出的最后一发炮弹也命中了曹常杰身后的克伦威尔英式坦克，轰隆一声，坦克瞬间就凝固了，仿佛圆寂成佛的行者在顿悟之后选择了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灵魂似乎围绕着肉身还在盘旋，音容笑貌也似乎还浅浅地留在尚未完全僵硬的脸上。坦克就趴在曹常杰身旁，但是任他怎么呼喊，都一动不动了。
　　这辆坦克应该是混血少校驾驶的那辆，曹常杰心里一紧，原本打完这仗就想赶混血少校走的，他远在英国的父亲远比这里的战斗更需要他，何况这仗打完，指不定上级要怎样和曹常杰算账呢，自己也不能连累混血少校，赶走他是最好的办法，以他的个性，坦克部队再次被打入保险库充当二线辅助部队也确实让人激不起继续待在这种部队的热情。
　　混血少校和曹常杰一样，骨子里就有冒险精神，只不过，这样的机会更多需要自己在战争中创造和把握。
　　曹常杰咬着牙，恶狠狠地驱使者座下的几十吨重的大家伙，突入到敌人的阵地上，来回碾压和疯狂扫射，以发泄他胸中的悲痛，在那一刻，似乎在开战以来他所有的不满和愤怒都化作了驱使坦克纵横驰骋的动力，在那一刻，似乎只有这么做才能表达他对本是同胞的混血少校遭遇不幸的哀悼，敌人似乎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疯狂拼杀的画面，近距离内所有的重型装备也失去了作用，而靠像志愿军那样用集束手榴弹和炸药包干掉坦克似乎也不可能，因为这辆坦克疯狂移动，一点都没有章法，也根本无法预测它的轨迹，不断旋转的炮塔每隔几秒或者几十秒就射出致命的炮弹，机枪子弹更是毫不吝啬，打得周遭尘土飞扬。
　　一夫拼命，万夫难当！
　　直到最后所有的子弹打完，所有的炮弹射尽。
　　坦克还像一只没有吃饱的猛虎雄狮一样，舔舔血盆大口，发出意犹未尽的吼声。而战场竟然瞬间安静了下来，似乎百兽之王一声吼，森林里的野兽也都懂得匿迹潜行。
　　不远处，一辆美式坦克的顶舱被打开，混血少校探出了头，根本没有环顾的想法，径直就朝着曹常杰的坦克驶来。
　　原来，在飞机场里混血少校带着美军少校准备钻进克伦威尔英式坦克的时候，美军少校却阻拦住了，他说他更喜欢乘坐美式坦克，对英式坦克里的狭小空间很不习惯，这让混血少校没有办法，只能临时选择了改乘，这样那辆英式坦克的乘员应该就是崔浩和朝鲜人！
　　果然，在打开那辆英式坦克舱盖的时候，看到的是崔浩死不瞑目怒睁着眼睛仰视苍穹。另外三个乘员则俯伏在那里，生命在须臾间枯萎凋零。
　　在付出一辆坦克和四名乘员生命代价之后，曹常杰带领着剩余的队员和坦克开回到己方的阵地上，在这里，他们受到了奉命接应他们的玉英驾驶的苏式坦克的欢迎，玉英也给了曹常杰一个热烈的拥抱。
　　数日后，崔浩等人的尸体被隆重埋葬在一处山腰上，他们的正前方一公里处，就是那条着名的三八线。
　　坦克部队首长就是否给坦克支队表功有些犹豫，但是很快从中朝联合司令部传来消息，坦克支队无条件记集体二等功一次，曹常杰记个人三等功一次，对于立功，曹常杰根本不在乎，在他的眼里，即使一次正常的演习任务顺利完成也能发一枚勋章的坦克部队还弄不清楚什么情况才该发出真正的勋章。
　　在曹常杰收藏的众多军功章里，这是唯一的一枚由志愿军总部颁发的勋章。虽然只是一个三等功勋章，但是曹常杰最珍惜。同时，他也有些纳闷，是什么原因让总部亲自颁发，而且是无条件，也就是不要问原因，你自己去想。
　　参加这次行动的坦克支队战士们兴高采烈，立功在他们眼里太正常不过了，雨夜奇袭，摧毁了一个敌方小型机场，最后还胜利返回，这种英勇行为不给予表彰和肯定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要不是事先没打招呼，要不是坦克损失了一辆，估计给个一等功也不为过。
　　只有曹常杰隐隐感到事情并非想象的这么简单，坦克部队的首长之所以犹豫不决，不在于别的，主要就是坦克部队超出了当时朝鲜战场志愿军使用坦克作战的底线，曹常杰把坦克作为步兵移动炮台的“规则”给颠覆掉了，这原本是一个重大突破，但是万一失败有谁负得起这个责任，加之担心美军大规模报复，故此双方把战争规模尽力控制在有限的步炮协同、步坦协同上就行了，你玩起了坦克的奔袭战，这就预示着双方可以在这个领域开始新的一轮较量，而这，可是违背志愿军本意也是志愿军当时根本就没有实力奉陪到底的。
　　就是空军，在几乎一夜之间，西方惊呼中国也成了空中力量大国，即便我们拥有了数千架先进的米格战机，甚至还构建了一道被称为米格走廊的空中防线，甚至让美军飞行员都闻风丧胆，但是我们也不会轻易主动和美军展开大规模空中格斗和较量，更不会主动将米格走廊南压，以此扩大在半岛的空中存在。
　　曹常杰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具体原因让志愿军总部给他们无条件记功。他就一直处在无端的猜测中，玉英见了，悄悄加以了解，很快就从朝鲜上司那里了解到一些消息。
　　这次坦克支队带回来的美军少校交代出了一件大事，志愿军总部也通过这个俘虏弄清了他们一直困惑不解的一个问题。
　　原来，美军改装了一些RF-86“佩刀”战斗机深入中国东北和苏联境内2000公里内一直在进行绝密的照相侦察任务！
　　自打1951年秋季起，被中国空军米格15战机吓破了胆的驻南朝鲜金浦的第15战术侦察机中队的飞行员们就把目光转向了体积小而灵活的F-86“佩刀”战斗机。为什么不能把这种小型喷气式战斗机改装成照相侦察机呢？空军高层指挥官没有人对这一建议感兴趣，于是，保命要紧的第15战术侦察中队飞行员想方设法说服了其直接上级第4战斗机大队的指挥官，让他们自行改装这种飞机。第4战斗机大队又说服驻日本的远东空军司令部允许他们将2架弹痕累累的F-86A战斗机进行改装。技师们于是在日本拆掉了战斗机的备用油箱、航炮和机枪，在原来位置上装上了航拍相机，并于1951年冬对改装后的F-86A进行了首度试飞。
　　试飞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之后，2架改装的F-86侦察机混在常规的F-86战斗机编队中逼近了赫赫有名的“米格走廊”。当中国空军的米格战斗机与F-86战斗机在空中进行激战的时候，其中一架改装的F-86就悄悄地溜到一边，对远东空军司令部特别需要的中朝军队建立的战俘营狂拍滥照，另一架则对下方的防空炮火阵地和志愿军后方的军用设施大拍特拍。最终，付出了 5架美国F-86被击落，4架被击伤的代价，两架改装的侦察机成功带回了美军指挥官梦寐以求的战俘营照片和志愿军后方难得见到的军用设施照片，因此美国的将军们觉得这还算值，紧接着就下令把第15战术侦察机中队的一半力量，也就是6架战斗机改装成适合完成侦察任务的RF-86。
　　而曹常杰在飞机场上看到的那架奇形怪状的佩刀式战斗机是一款最新式改进型照相侦察机，在这年的春季，首批此款新型侦察机刚刚飞抵朝鲜半岛，也就是在最近刚刚开始执行侦查任务，可惜，坦克支队没有机会干掉他们见到的那架飞机，更没有可能把它的照片拍摄下来。
　　但是，这个消息对于今后大陆乃至苏联加强空中防范意义重大。
　　多年以后，根据解密材料，曹常杰知道了有关这方面的更多详情。
　　美军第15战术侦察机中队精心挑选了20多名飞行技术最拔尖最可靠的飞行员组成绝密行动小组。具体实施侦察行动的时候，其中一架外形与其它战斗机没有什么两样的RF-86就会混在编队中，当编队一抵达着名的“米格走廊”时，其它的F-86战斗机就与中国空军展开激烈的交战，而这架间谍侦察机就会乘乱溜入中国东北地区，对准可能的目标一顿狂拍，其中最冒险的时候甚至飞到沈阳和哈尔滨！尽管美国政府从来不承认其战斗机曾在朝鲜战争期间入侵过中国的领空，但第15战术侦察机中队的RF-86实际上不但多次入侵中国领空，而且还偷拍了不少东北境内的机场、大坝和工厂的照片。他们甚至还把侦察目标转向苏联的西伯利亚。对苏联西伯利亚的间谍行动倒是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为了不被中方和苏联空军发现，RF-86侦察机执行绝密飞行任务时的高度是50000英尺，时速为600英里。这款侦查飞机一直用到了1953年朝韩双方停战前，而且到曹常杰去世也没有弄清楚前后到底有多少名美军飞行员参加了这种绝密行动。
　　曹常杰带着混血少校和玉英再一次来到崔浩的墓前的时候，山林里刚刚下过一阵雨，空气清新，山岚弥漫，一如那天行动出发前的黄昏。
　　三位军人将采摘的山花恭敬地放置在已经开始长出青草的坟头，山花烂漫，在黄土和青草上特别醒目，山风吹过，花瓣飘零，散落在草丛，更多的花枝在风中摇曳，仿佛在惋惜散落花瓣离枝而去。
　　混血少校也选择了离去，在他的手里，握着那枚小小的勋章。
　　又过了数日，混血少校在总部派来的参谋陪同下，坐着军车离开的时候，曹常杰和玉英并没有送行，他们在一处山岗上，携手目送着军车开走，在夕阳无边的红艳中，军车渐行渐远，最终消逝在西方璀璨的光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