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朴将军也算是朝鲜革命党中的老人了。
　　抗战胜利那年，朝鲜义勇军在沈阳郊区进行了整编，他就出任朝鲜义勇军第一军司令兼政委、开赴延边地区，参加了创建东南满根据地的工作， 1946年初，根据中共中央东北局《关于朝鲜义勇军暂编方案》，奉命率领朝鲜义勇军骨干2000人回国，参加组建朝鲜人民革命军。
　　也就是这么一位为中国革命和朝鲜革命都作出过贡献的将军，在战后的朝鲜却在逐渐失去权力。
　　朴将军被看成了是朝鲜党内和军内“延安派”势力的代表，被说成是毛主席在朝鲜的个人代表。
　　此刻，朴将军知道木已成舟，自己已经无力回天。
　　自己想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妥善安排好侄女玉英，让她在未来不至于孤苦无依，不至于失去所有的亲人。
　　将军的一席话让曹常杰彻底醒了过来。
　　玉英在最需要他的时候，竟然自己不知好歹，选择了离开玉英，这让玉英会是多么难过和无助呀，自己真混！
　　在随后和将军同行前往山中别墅的路上，将军又详细介绍了一些情况，其中就包括“鱼肠剑”行动计划。
　　在将军原本的设计里，是有一些私心的。
　　这个私心当然不是取代朝鲜最高统帅的私心。
　　将军的私心，是希望能有一支能够真正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哪怕是很小规模的一支，但是可以一剑封喉，这样就可以在未来变化莫测的权利斗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不为进攻，只为自保。但是，在朝鲜战场残酷的战争中，将军逐渐意识到了，把玉英和曹常杰，乃至崔浩这样的年轻人拉进比战场环境更加险恶的政治斗争的漩涡里是不公平的，所以将军对计划就有所调整，转而成为军事研究中的一个项目，看是否可以以坦克为主要突击力量，在敌后开展一些针对性强的军事行动，一旦成功，未来就可以对敌军的司令部和战区指挥部开展地面突击斩首行动。
　　如同当年的专诸，一击必中！
　　但是，在鱼肠剑行动中，最关键的人物却是伍子胥，将军感叹，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当年的伍子胥败在了自己手上，今天也一样，他也将败在自己手上。
　　将军的话苍凉而无奈，这让曹常杰心里也起了同感，对于伍子胥，有点中国历史常识的人都知晓一二。
　　而对于这位历史人物，恐怕其一生都在用计和被人用计中。
　　伍子胥是楚国人，当年 楚平王听信谗言，用计杀害了伍子胥的父亲和兄长，伍子胥携楚太子建之子公子胜逃奔他国，被楚兵一路追杀。伍子胥二人碾转到了离昭关六十里路的一座小山下，从这里出了昭关，便是大河，径直通吴国的水路了。然而，此关被右司马远越领兵把守，很难过关。
　　东皋公就住在山中，他从悬赏图中已经认出了伍子胥，因为他很同情伍子胥的冤屈与遭遇，就决定帮助他。东皋公把二人带进自己的居所，好心招待，一连七日，却不谈过关之事。伍子胥实在熬不住，急切地对皋公说“我有大仇要报，度日如年，这几天耽搁在此，就好象死去一样，先生可有什么办法吗？”
　　东皋公说“我已经为你们筹划了可行的计策，只是要等一个人来才行。”伍子胥犹豫不决，晚上，寝不能寐。他想告别皋公而去，又担心过不了关，反而惹祸；若是不走，不知还要等多久？如此翻来覆去，其身心如在芒刺之中，卧而复起，绕屋而转，不觉捱到天亮。
　　东皋公一见他，大惊道：“你怎么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伍子胥一照镜子，果然全白了头，不由暗暗叫苦。皋公反而大笑道“我的计策成了！几日前，我已派人请我的朋友皇甫讷来，他跟你长得像，我想让他与你换位，以蒙混过关。你今天头发白了，不用化妆，别人也认不出你来，就更容易过关了。”
　　当天，皇甫讷如期到达。皋公把皇甫讷扮成伍子胥模样，而伍子胥和公子胜装扮成他的仆人，四人一路前往昭关。守关小吏远远看见皇甫讷，以为是伍子胥来了，传令所有官兵全力缉拿。伍子胥二人趁乱过了昭关，待官兵最后追拿到皇甫讷时，才发现抓错了。东皋公与守关长官远越要好，此时就要求远越放了皇甫讷，于是，此事安然过去。
　　伍子胥逃离楚国后，急急忙忙投奔吴国。途中他饥困交加，这天见一位浣纱姑娘竹筐里有饭，于是上前求乞。姑娘顿生恻隐之心，慨然相赠。伍子胥饱餐之后，出于安全原因，要求对方为他的行为保密。但姑娘猛然想起，男女接触为礼教和舆论所不容。她随即抱起一石，投水而死。伍子胥见状，伤感不已。他咬破手指，在石上血书：“尔浣纱，我行乞；我腹饱，尔身溺。十年之后，千金报德！”
　　将军似乎对伍子胥很有研究，在他看来，身负复仇使命的伍子胥冥冥中得到了天助，加之他的坚毅不拔和机智果敢，最后才得以成功。
　　但是，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为何在功成名就之后，他却遭遇不测了呢？
　　伍子胥的覆灭，和一个人有关。
　　吴王阖闾死后，儿子夫差继位，吴军士气高昂，百战百胜，越国大败，勾践请和，夫差答应了。伍子胥建议彻底消灭越国，但是夫差不听，吴国大臣受越国贿赂，谗言陷害伍子胥，结果夫差竟然相信了，并赐伍子胥宝剑要他死。伍子胥本为忠良，视死如归，在死前对邻舍人说：“我死后，将我眼睛挖出悬挂在吴京之东门上，以看越国军队入城灭吴。”便自刎而死。夫差闻言大怒，便命人把伍子胥的尸体装在皮革里于五月五日投入大江，吴人为纪念这位忠臣，把此江从此改为胥江。而且，每年到此时，吴人就在吴地过节纪念他。
　　伍子胥助吴王阖闾成就了霸业，自己也正是在勾践的霸业中走向死亡。
　　曹常杰念及于此，问将军是否后悔。
　　将军苦笑，命中注定，后悔亦有何用！
　　可幸的是，毕竟吴国霸业得逞，伍子胥史上留名，如此，足矣！
　　对于伍子胥个人而言，助吴伐楚，五战而入楚都郢城，当时楚平王已死，他无处泄愤，就掘墓鞭尸三百，以报杀父兄之仇。
　　大仇得报之后，又想到要报恩，但苦于不知浣纱姑娘家地址，于是就把千金投入她当时跳水的地方。在将军看来，这就是快意人生！
　　曹常杰心有所动，难道将军自己已知天命，却在促成自己和玉英拥有快意人生？
　　终于，越野车到了目的地。这回竟然又是一个山里更隐秘的地方。
　　没有别人，只见玉英。将军也没做停留，车都没下，油门一踩，苏式吉普车就消逝在山林深处。
　　两个年轻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一切的语言都变成了多余，一切的衣物也都成了累赘。两人尽情地亲吻，让时光和顾虑都被挡在山外。
　　“我要给你生个孩子！哪怕注定了我们不能在一起，我就和孩子相依为命！”玉英终于在吻的间隙，道出了自己的心声。
　　曹常杰没有说话，他带着玉英似乎飞翔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
　　此时薄雾冥冥，连月牙儿似乎都隐没了踪迹。玉英有些害怕，紧紧贴着曹常杰，曹常杰温柔地吻着玉英，逐渐地，玉英的身体松弛了下来。
　　曹常杰飞过两座高高耸立的山峰，无限留恋，久久盘旋之后，又滑过了一片起伏的原野，最后来到茂密的森林，此处，流水潺潺，鸟语花香。
　　曹常杰似乎回到了私塾时代，不明其意却异常起劲地背诵古诗文：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玉英则仿佛回到了战火纷飞的战场，敌人的各种炮弹、子弹呼啸着飞来，我方也毫不示弱，各种火器一起发射，曳光弹拖着长长的尾巴掠过夜空，在天幕下划出一道道亮眼的轨迹，大口径和小口径炮弹不间断地轰击着远方，在大地上敲出令人震颤的旋律。双方一时难解难分。
　　曹常杰仿佛来到了壮怀激烈的古战场。烟波浩渺的江水之上，两支舰队正在厮杀，一员女将红甲红裙，冒着箭雨正在擂鼓，咚咚的鼓声高亢清越，穿透天宇，令万籁俱寂，在鼓声的激励下，曹常杰勇猛冲锋，占领了敌方阵地，竖起了红旗高高飘扬。
　　玉英似乎登上了一座高楼，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
　　在夜幕完全笼罩这片山岭的时候，两个不知疲倦的人终于累了，他们相拥着沉沉睡去。
　　在远离这处山岭的一处大型半地下会议室里，此时灯火通明，在一个规模并不太大的会议上，朴将军的军中职务被正式宣布由一位崔姓将领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