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神叨叨(2)
老千 by 何許人
2018-9-26 21:14
“毒騙?”陸鐘沒聽過這種騙法,老韓的規矩是不許用這些下九流的手段。
“沒錯。妳也好意思自稱江相派的人,連毒騙都不知道。”老頭挑剔地拿手指敲敲陸鐘的腦袋,接下來搖頭晃腦地說起了故事。
古時候有個窮孝廉會試落榜,跟朋友們壹起回鄉。路遇壹位漂亮姑娘,她自稱父親是做官的,母親早死,只剩下她壹個弱女子送父親的遺體返鄉。正好孝廉和姑娘順路,就送她壹程。壹路上二人生出了感情,姑娘自願嫁給窮孝廉,還願意出資給他捐個京官。孝廉高興壞了,高高興興地跟姑娘成了親,兩人壹起去京城。姑娘真用父親遺下的銀子為他捐了個不大不小的官,不過姑娘說怕日後孝廉鄉下的窮親戚們來投靠他,會麻煩,就讓孝廉把名字給改了。姑娘還教孝廉四處結交權貴,跟人多多交往,孝廉見姑娘如此賢惠,很高興。有壹天,姑娘拿出壹些舊首飾舊衣服,讓孝廉送去改成新的樣式。孝廉照辦,沒過幾天,新首飾和衣服都送來了,姑娘拿起壹支珠釵來,說真珍珠被換成了假珍珠。孝廉很惱火,急著去找店家,姑娘卻讓他先吃了飯再去。兩口子壹起吃了午飯,孝廉急沖沖地去找店家。那店家卻堅持說珍珠都是真的,根本不假。兩個人吵得很兇,孝廉口渴得厲害,端起店裏奉給他的茶水就喝了。沒想到他喝完之後臉色大變,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圍觀的人大驚,仔細壹查他已經斷氣了。店家老板也著急,正好這時孝廉太太來了,壹見孝廉死狀,立刻大哭。這事鬧大後,孝廉平時來往的達官貴人們都出面幫忙,最後珠寶店賠了壹筆巨款,才私了了這件事。
“好狠的女人,先騙取同情,然後親手把丈夫打造出高地位高身價,最後害了丈夫性命。那毒,其實就是孝廉在家吃飯時吃下的吧,那女人算準時間,等到珠寶店才會發作,最後訛了筆大的。”陸鐘聽完故事,若有所思。
“沒錯啊,這故事跟妳遇上的車禍壹樣,只是狠女人變成了狠男人,他沒算準會有個冒失鬼正好那時候開車出來。”老頭摸了摸光頭,在自己床上坐下。
“您是怎麽知道的,難道您就是神叨叨,算出來的?”陸鐘心頭壹亮,聽完老頭的故事立刻感覺他和自己壹樣,也是同道中人,趕緊從上鋪爬下來,湊熱鬧地坐在老頭的鋪上。
“我啊,是聽妳說了那位公子的名字就知道了。兩年前,他訂過婚的未婚妻也是死在人家酒店裏,原本是個北方妹,被他捧了去電視臺跑了幾部戲的龍套,搖身壹變成了小明星。最後解剖屍體說是食物中毒,他呢,拿了大筆的保費,還從酒店拿到壹大筆賠償金。這事全澳門的人都知道,恐怕這次死的那個所謂嫩模,也是個北方妹吧,家裏人都不在身邊,那位公子專找這樣的下手。”老頭說書似的,神氣活現地說了壹大通。
“原來如此,那我還真是倒黴了。”事關自己,陸鐘不得不認真分析起其中的利害。
“哎呀,講了半天故事,困死了。”老頭伸伸懶腰,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倒在床上就睡了。
“前輩……”陸鐘本想再問問他的名號,可沒幾秒鐘老頭就發出了呼嚕聲,他也就不好打攪,爬上上鋪,腦子裏想著那個毒騙,眼睛卻不住地往下鋪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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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之後,陸鐘對老頭更好了。幹活時總是搶著幫他,吃飯時也總是把好不容易留下的水果塞進他的口袋。老頭倒好,倚老賣老地從不說謝,笑都不多笑壹個,依然搖頭晃腦地說些不著調的話,自言自語地評判各位犯人的面相,介紹陸鐘不知道來頭的某些大佬。誰誰誰脾氣火爆,千萬不能惹;誰誰誰喜歡男人,遠遠看見都要繞開走;誰誰誰陽奉陰違,回頭就向典獄長打小報告,諸如此類的事陸鐘也多虧有了老頭的介紹,讓自己少吃許多虧。
除了這些,老頭說得最多的,就是孖七的事。孖七是黑社會的說法,比較正規的說法其實是十四K。老頭之所以總是說十四K,是因為十四K的龍頭老大就關在這座監獄裏,只不過他住的牢房比較高級,大家幾乎見不到他。
老頭說起十四K來,就跟打了雞血壹樣,愈發神氣。十四K的成員多達數十萬,上世紀九十年代曾是全球最大的黑幫。說起來,十四K也算出身洪門,原名洪門忠義會,總部地址在廣州西關寶華路十四號。解放前,國共兩黨內戰時期,廣州的軍閥葛肇煌,曾是黃浦軍校六期的學員,河源客家人,帶領殘黨逃到香港,與國民黨關系相當密切。如今的十四K不復當年興旺,派系眾多,但以毅、孝、德三個字堆最大,另有大圈及拜廬,五派人馬分布港九新界。多年來,幫中壹直有人希望能夠選出龍頭大哥,但各派人馬數十年各自為政,不習慣受他人約束,各派老大本身就是龍頭,很難選出壹位合資格人選。
“前輩,您總是說十四K有多威風,難道您還想當他們的龍頭老大?”陸鐘聽多了老頭的話,總覺得他在吹牛,就他那個窩窩囊囊的樣子,根本不像混得出名堂。
“我可沒那麽大的膽,但我真的跟十四K正宗的太子哥,葛肇煌的兒子葛誌雄混過。哼,當年跟太子哥同輩的大鼻登,帶領手下黑白無常,開創了整條缽蘭街啊,何等威風。就是太子本人,也門生無數,現在不少扛把子的都是徒孫級別。當年,就連華人探長呂樂,也跟我們太子哥交情匪淺吶。別看我現在這個樣子,二十年前,我也曾經威風過。”老頭看出陸鐘的懷疑,馬上搬出太子哥的名頭。
“那您輩分壹定超高的,前輩,以後還請您罩著我,我壹定做牛做馬好好伺候您。”陸鐘雖然心裏暗暗好笑,不過面子上還是擺出畢恭畢敬的態度。
“輩分高頂個屁用,現在的年輕人啊,誰還在乎我們這些老人家。好多古惑仔出來混都不說自己什麽幫派的了,只講跟哪條街的大佬,唉……”老頭說到傷感處,惆悵得不行。
陸鐘蹲在老頭身邊,不知道接句什麽話才好,正好身邊有個住其他監房的中年人路過,跟老頭打了個招呼:“餵,神叨叨,又在騙年輕人幫妳做事啊。”
說話的人笑嘻嘻,說完就扛著鋤頭走了。陸鐘把質疑的視線對準老頭,老頭卻若無其事地挑挑眉毛,“我從沒說過我不是神叨叨。”
“前輩,我和我師父師兄弟們找妳找得好苦,妳怎麽能這樣對我?妳能拿到《軍馬篇》,壹定也是同門,難道妳也想咱們江相派跟十四K壹樣,將來後繼無人嗎?”陸鐘真生氣了,這些天來他誠心誠意對老頭,老頭卻故意隱瞞身份。
“繼妳的大頭鬼,我只不過是楊海波的外甥仔罷了,他留給我那本破書把我害得好慘。那些年在大陸,我學了幾句口訣而已,就被人說是毒草,天天抓起來鬥,還打斷了我的腿。我是看姓李的小子老實,不會告訴別人,才把那本書給了他。我沒想要他來找我,我說的地方是當年挨批鬥那鬼地方的鄉下朱海村啊,是想讓他找錯地方,壹輩子找不到我。”老頭懊惱地抓著頭皮,像個孩子似的把臉憋得通紅,“後來我好不容易逃出了那個鬼地方,壹路要飯來到珠海,遊泳遊到了澳門,正好碰上了十四K的人,後來就跟他們做事啰。”
“原來都是誤會。”陸鐘聽老頭說完這番話,不知是失望還是輕松,如果秘籍的事到此完結,那後來的事,也許都不必再繼續了吧!
“我啊,真是倒黴,根本就不該混什麽黑社會,自己根本沒那個本事嘛。當白紙扇不夠聰明,當年沒有跟我叔叔學妳們的那些名堂,當打手又不夠本事,兩樣都不沾邊,壹輩子也就是個穿草鞋的(黑社會職員中最低的壹級,負責奔走聯絡工作)。四十多歲才得了個兒子,結果連兒子都保不住,老太婆也給氣死,我真是太沒用。”老頭說著說著,竟然哭了起來。
“前輩,就算您幫不了我,我們也是壹個監房的獄友嘛,有什麽心事說出來聽聽,說不定我能幫幫妳呢。”陸鐘換上笑臉,拍拍老頭單薄的肩。
老頭長嘆壹口氣,擦擦眼淚說了起來。他的獨生子阿K,長得壹表人才,在壹家酒店當門童。門童不起眼,但收入頗高,贏了錢的賭客和外國遊客總會給不少小費,工作幾年,攢了壹筆錢。澳門的賭客多嫖客也多,小姐更是這裏的常駐人口,老頭萬沒想到寶貝兒子會迷上壹個做小姐的,怎麽罵都不回頭。那女人把阿K帶去地下賭場,說自己欠了壹大筆賭債。女人跟賭場的人其實是壹夥的,阿K是她帶去宰的客。
賭場裏有個古惑仔,手段很高,連同他小弟壹起做局,讓阿K不僅輸光所有積蓄,還欠下大筆賭債,最後被那幫人逼得沒辦法,在老爸的幫助下準備偷渡去臺灣,不知誰走漏了風聲,那幫人追了過來,阿K被亂槍打死。兒子死了,債還不算完,那幫人知道老頭也是出來混的,就三天兩頭找他逼債。阿K的媽又氣又急,心臟病發也死了。神叨叨年紀大了,在幫裏沒什麽號召力,老大們不會為了他這個老家夥浪費人力,更不值得為他跟道上的人結怨。沒辦法,老頭子為求自保,只好躲到了監獄裏來。
“我啊,帶了包白粉過海關,故意被他們抓起來。都是我的錯,明明自己罩不住,還逞強要做這個主。不該讓阿K去臺灣,讓他也來這裏面多好,他肯定不會死。都是我害的。”老頭的眼眶紅紅黯然神傷,跟平時吊兒郎當的樣子完全兩樣,“不,歸根結底,就是那個女人,那家賭場,那兩個古惑仔害的。”
“您以後有什麽打算?”陸鐘看在眼裏,再次想起了失蹤多年的父親。如果父親也在澳門混,偶爾跟人談到自己,談到母親,會不會也是這模樣呢?異樣的溫情在心頭泛起,這個略顯猥瑣的幹巴巴老頭居然激起了他的同情心。
“打算什麽,我壹個老頭子,能在這裏混碗飯吃保住性命就不錯了。就算出去,也要被他們追債,出去了,就再想辦法進來,老死在這裏政府給買棺材。”老頭說到這裏,再次哭了起來,“我是沒臉死啊,沒臉見兒子老婆,沒臉見列祖列宗。”
“前輩,想不想幫妳兒子報仇?”陸鐘拍拍屁股站起身來。
神叨叨看著陸鐘,這個年輕人的眼睛裏藏著壹股有威懾力的清亮,似乎蘊藏了不可估量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