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5章 孤獨

世華來到寵物店之後，雖然止步於小小的浴室，但是她的耳朵很靈敏，無論是壹樓還是二樓發生的事，她都能聽到，甚至連外面街上發生的事，也逃不過她的耳朵。她能精靈們說話、打鬧，但是從沒聽到過精靈們哭泣，而自己壹言不合就哭鼻子，雖然有時候是假哭，但傷心往往是真的。
她不明白，為什麽它們總是那麽快樂呢？
兩貓壹人得知了她哭泣的原委，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對於這個問題，沒有誰比張子安更有資格發言，他意有所指地說道：“妳錯了，很多時候並不是不哭，而是強顏歡笑而已。妳認為自己受了很多的委屈，但實際上，大家誰都有各自不同的苦惱和壹言難盡的經歷，只是大家都很堅強，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世華面露懷疑，“我不信，我連這間寒酸的浴室都出不去，像被判了無期徒刑和囚徒壹樣，外面的大千世界只能幹看著，還能有誰比我慘？”
“被困在壹間浴室裏就很慘？妳至少還可以看風景和玩手機。”張子安嗤笑壹聲，“那如果被困在壹個暗無天日的鐵盒子裏，生而復死，死而復生，經歷無數生死輪回，卻始終看不到解脫的希望呢？”
世華錯愕地呆住了，還有這種事？
她以為自己被困在浴缸裏已經很慘了，但是想象壹下，如果被困在黑暗的鐵盒子裏，還要反復經歷生與死，那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論慘的話，比她慘多了。
“還有，妳曾經體驗過被關在更狹窄的狗籠裏、周圍全是臭烘烘的狗屎、吃的東西比豬食還不如、稍微不令主人滿意就要挨皮鞭的感覺麽？而當妳好不容易離開狗籠，卻被逼著要扮演其他同類的角色，終妳壹生無法以真名示人，更談何在世間燦爛芳華？”張子安進壹步說道。
世華更加震驚，如果她過著那樣的生活，還不如幹脆壹死了之。
“妳至少有手機可以玩，有風景可以看，妳能想象被迫每天24小時渾渾噩噩地在鍵盤上打字，只求打出來的字母能恰好組成有意義的單詞的生活麽？”
“妳能體驗到身患重病與所愛的人分別，但當重新復活後卻又因為種種原因永遠不能與其再次相見的感覺麽？”
“如果妳深愛著壹個人，但是卻被這個人出賣，當作替罪羊，然後被活活摔死在臺階上，這比妳的生活又如何？”
張子安壹條接壹條地述說著，每壹條都令世華汗如雨下，她總是認為自己是最悲慘的，全世界都應該同情她，所有人都應該補償她，但事實呢？她的生活和經歷與那些事比起來，已經算是幸福多了。
他的目光轉到菲娜，正要開口繼續說，卻被它兇猛地擺出飛機耳，呲牙探爪作勢威嚇，只能把話又憋回肚子裏。
老茶也微笑著微微擺頭，張子安知道它的意思是——老朽的那些陳年往事休要再提，過去的事就讓它們隨風而去吧。
“它們經歷了這麽多痛苦的過去，但今天卻依然笑對人生，沒有怨天尤人，沒有試圖去報復誰，雖然它們絕對有那種能力……難道妳不覺得它們是很值得欽佩的麽？”他最後總結道，既是教育世華，也是借機抒發心中的感慨。
世華又哭了。
張子安看到她的眼淚滴落浴缸時還嚇了壹跳，老茶和菲娜更是同時後退兩步，以為她又要以超聲波來哭泣，不過還好她似乎只是默默垂淚，沒有哭出聲。
她這次不是因為自怨自艾而哭，而是因為感動和愧疚而哭。
張子安稍等片刻，問道：“我記得妳早上的情緒還是不錯的，為什麽好端端的突然哭起來？”
早上起來洗臉的時候，他看到世華的情緒雖然談不上很高漲，但至少還是比較平靜的，為什麽毫無預兆地突然哭起來？總得有個原因吧。
世華吸了吸鼻子，擡手指向墻壁，那是起居室書桌的方向。
“我正在玩手機，突然聽到非常非常哀傷的鯨歌，雖然聽不太懂，但那歌聲就像是攥住了我的脖子，令我幾乎喘不上氣來……整首歌，從頭至尾，似乎是在壹直述說著孤獨，如同茫茫天地間只有自己孤身壹人，就算尋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同類……聽到這首歌，我壹下子就想到我自己……”
世華哽咽著說道：“我自出現在世界以來，就只有自己，我好幾次試著向遠方以低音歌唱，想要尋找另壹個我，另壹條美人魚……好幾次好幾次，我知道歌聲壹來壹回需要很多時間，但是沒關系，我願意等，但無論我怎麽等，始終沒有回應……也許我的歌聲傳得不夠遠，畢竟這個世界很大，我來到世界的另壹面，從德國來到中國，繼續唱歌，但這裏依然沒有誰回應我……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我自己，孤零零地誕生，也許有壹天也會孤零零地消亡……”
她的講述時斷時續，有時候停壹下抹抹眼睛揉揉鼻子，但大體上把事情講清楚了。
“所以，聽到這首吟唱著孤獨的歌，我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我知道妳在外面，本來只想小聲哭幾下，但越哭越停不住，但又不想被妳聽見，只好……”
後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她要是繼續哭下去，恐怕連孟姜女都要甘拜下風……說起來，孟姜女能哭倒長城，難道她的聲音……
張子安、老茶和菲娜交換了壹下眼色，均感到有些棘手。
即使是在精靈中，世華似乎也是獨壹無二的，美人魚在世界上恐怕沒有第二條，即使是有也不是那麽容易遇到的。
其他精靈，狗、貓、猴、鳥，再怎麽說也有同類。
“同類”似乎聽上去並不是很重要，但想象壹下如果世界上的人類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妳自己壹個人，而且被禁錮在狹小的浴室裏，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這種滋味恐怕並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