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從嚴從重處理

　　可惜得很，現實之中，往往是事與願違。
　　張局長這個稱呼並不準確，認真起來，應該叫他張副局長。可是中國人的習慣，只要是不在非常正式的場合，大家都更傾向於喊他張局長，而刻意地忽略了那個副字。
　　但是到了關鍵的地方，這壹字之差就是會要人命的。
　　面對壹個看起來十來歲實際不過才七歲但是給人的感覺卻老奸巨猾的小孩兒，張局長覺得自己很難做出決定來。外甥的事情，必須盡快低解決掉，否則被人咬住不放，可能也會直接影響到自己的前途，老姐那裏也不好交代。
　　但是該如何開這個口呢？張局長看了看所長，心說在妳的地頭兒上，總不至於讓我來先表態吧？
　　所長顯然是註意到了張副局長的目光了，可惜他心裏面也有壹桿秤，到底該偏向那邊兒，還是要看砝碼的，他權衡了輕重之後，覺得雖然範無病的父母都是級別不低的幹部，但終究是外單位的人，不如張副局長這個直接領導對自己的影響大，於是他躊躇了壹陣子後開口說道，“小範同學，妳看，我們局長對妳的事情非常關心，希望給妳頒發壹個見義勇為好兒童什麽的稱號，在全市公開表揚，另外再發點兒獎金，妳覺得怎麽樣？這些小油皮們，關他們十天半個月的，好好教訓教訓，也就說得過去了。”
　　範無病見所長說完之後，那位張副局長壹個勁兒地點頭賠笑，便知道這位就是那小子的舅舅了，心裏面也在琢磨，反正小姑娘也沒有真的遭遇什麽不幸，而自己出手也著實是重了壹些，如今人家都願意服軟了，自己窮追猛打也不太上道兒，於是就準備點頭同意，賣對方壹個人情。
　　這時候，突然又有壹個警察跑了進來，對張副局長說道，“張局，剛接到市裏面的緊急通知，要局裏的領導們參加壹個會，很急的。”
　　“那好！我就先去開會，妳好好招呼這幾位小同誌啊！盡量把事情辦得漂亮些啊！”張副局長拍了拍所長的肩膀，意味深長低說道，“妳在基層也呆了好幾年了，是該加點兒擔子了，回頭我跟局長和政委聊壹聊，我們老同誌也得多註意提拔年輕力量出來挑大梁嘛！”
　　“呵呵——”所長聽了心中歡喜，急忙把張副局長送了出去。
　　範無病等他們把張副局長送走之後，大聲嚷嚷道，“那既然沒我們什麽事兒了，我們就回家了啊！在這裏呆得肚子都餓了！”
　　“先別忙著走——”所長攔著範無病說道，“咱們先把這兒的事兒了解了，待會兒我請妳吃飯行不？妳就配合壹下我們的工作吧！”
　　真是麻煩，範無病看人家低聲下氣的樣子，也不好再勉強，於是就等著警察們按部就班地做了筆錄，把事情給潤色了壹下，最後定性為“輕微的群眾性身體沖突，已自行解決”。
　　“呵呵，真是官字兩張口——”範無病笑道。
　　所長的面皮微微地紅了壹下，沒有跟他計較，心想總算是對張副局長有個交待了。
　　就在大家都以為這事兒就算這麽了結了的時候，忽然派出所的院子裏面又呼啦啦地湧進來壹大群警察來，帶頭兒的是地區公安處的壹個科長。
　　所裏面的人都有些吃驚，地區的領導來了，怎麽就沒有聽到壹點兒風聲？就算是突擊檢查，市裏面總也會知道些什麽的，這次真是邪門兒了！
　　所長趕忙迎上去，正要說些什麽場面話，卻見那科長板著臉先開口道，“妳們這裏關了多少人？把這些人的案底拿過來讓我看壹看！”
　　所長吃了個癟，當下心裏面也不舒服，於是該上的好茶也不上了，換上白開水，反正自己又沒有什麽把柄落在他們的手裏，吩咐管理檔案的警察把剛才記錄的檔案取了過來。
　　結果這麽壹翻檔案，問題就出來了。
　　負責記錄的警察，還沒有來得及將原先的記錄給銷毀了，於是壹只檔案盒裏面就出現了兩份筆錄，壹份是之前範無病他們做出來的事情經過介紹，另壹份是之後修改過的結論。兩相比較之下，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出了什麽狀況。
　　那科長冷冷地哼了壹聲，將關於同壹事件的兩份不同檔案往桌子上面壹扔，就那麽看著所長，所長的冷汗頓時就落下來了，狠狠地瞪了那負責做筆錄的警察壹眼，心說這次我可被妳給害死了！
　　不過那科長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說了句，“基層工作不好做啊！”
　　當下來的那夥兒警察又把外面關著的小油皮們分開審了壹遍，再向範無病等人重新做了筆錄，這次的結論就基本上接近事情的真相了。
　　只不過那科長絲毫沒有顧及到這裏面有張副局長的外甥這個情況，直接就下了結論，“這是壹起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夥，盜竊、傷人、猥褻婦女，成員多是慣犯，情節嚴重，民憤極大，應從嚴從重處理！”
　　所長當下就有些傻眼兒了，就算是這些人真的有這些罪名，也犯不上給戴個黑社會的帽子吧？這下子性質可就不壹樣了，磐石市建市以來，還從來沒有過這麽嚴重的事情。
　　“科長，這個調子是不是定的有點兒高了？就他們那點兒事兒，犯得上這黑社會嗎？”所長小心翼翼地問道。
　　“同誌！”那科長很是惋惜地看了所長壹眼，語重心長地說道，“我們作為地方派出機構，就要保壹方平安！地方上有這些壞人，妳們不能坐視不管，到事情發生了，嚴重了，那可就晚了啊！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我們要全力以赴去保障啊！”
　　範無病聽了科長這話，也覺得有點兒懵，心說難道我今天真的遇到了萬中無壹的包青天了？！不能吧！整個磐石市肯定是沒有這樣的好官的！就是放眼整個淩雲地區，整個望天省，也未必就能找出來這麽正義正直正氣的正面光輝形象來啊！哥們兒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
　　正在百般唏噓的時候，那科長忽然又掏出壹紙文件來，扔給了所長。
　　“這是上面剛下發的文件，不是我說妳們，得好好加強政治理論學習了！”
　　所長拿著文件看了壹眼，只見上面大紅字的標題《關於嚴厲打擊違法犯罪分子的緊急通知》，居然是省裏下發的，後面還附了好幾份文件，從地區到市裏的都有，領導的批示也是密密麻麻的，光是公章就蓋了十幾個。
　　範無病看到這壹幕，忽然感到頭皮發麻，他忽然想起來了，今年是壹九八三年啊！
　　六月份的時候，在內蒙古呼倫貝爾盟發生了“六壹六”案件。八名十幾歲的知青及社會閑散青年無事生非，酒後滋事，殘忍的殺死了二十七名無辜者，此中有七十五歲的老人，有兩歲的幼兒，並有多名女青年被強暴、輪暴。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壹起極為罕見的特大兇殺案。然而，八名罪犯中只有兩名被判處死刑，壹名自殺，其他罪犯都不夠判處死刑的法定年齡。
　　而在此之前，二月十二日，在遼寧省沈陽市發生了震驚全國的“二王”搶劫殺人案。王宗、王宗瑋兄弟二人作案逃脫後，流竄數省連續盜竊、搶劫、殺人行兇，後來壹直到九月十八日才在江西省廣昌縣境內被擊斃，追捕時間長達七個月零六天。為此，政府特別簽發了建國以來的第壹份懸賞追捕令。
　　多起犯罪活動在社會上造成了很壞的影響，追捕二王期間，沿途居民人心惶惶。
　　高層對此非常惱火，現在正要大搞經濟建設，社會上總有這些壞人搗亂怎麽能行？於是就做出了“對於當前嚴重的刑事犯罪要嚴厲打擊，從重從快”的決定，各省市紛紛行動起來，加大打擊違法犯罪分子的處理力度。
　　所長看完之後冷汗直流，他不由得問了科長壹句，“那妳看，他們該怎麽處理？”
　　“可以作為妳們磐石市的大案要案來辦！”科長回答道。
　　結果就是，這個“黑社會犯罪集團”的罪名最終給坐實了，刨根究底，數罪並罰，判了兩個死刑，其他的有期徒刑十數年數年不等。
　　當然，還有人比他們更冤，有壹個小青年出去嘿咻不給錢，結果那女的怒了，直接告他強暴，於是被判刑五年。嚴打開始，改判十五年，布告貼得滿街都是。這小子不服啊，上訴。結果第二批嚴打時，指標不夠，改判死刑。
　　“看來老實做人還是有好處的——”得知這個消息的範無病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