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水源之爭和窘迫的平原廠

　　平原廠的日子大不如前了。
　　本來軍工企業的收益是比較穩定的，軍方下訂單，廠房負責原料采購、科研開發與生產，職工們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完成定額任務即可，反正是拿工資過活兒，撐不死也餓不死，若是會過日子的，還能攢下點兒錢。
　　只不過這幾年來，時代不同了，壹切都在變化。
　　國際形勢基本上算是壹片大好，雖然邊境上偶爾也有小摩擦，蘇聯又剛剛解體，東歐局勢有點兒混亂，但是和平還是主基調，國家領導人高瞻遠矚，看到了發展經濟才是未來很長壹段兒時間的主要任務，於是工作方向就有了壹個側重點，所以，國防投入就可以考慮稍微壓縮壹些了。
　　尤其對於海軍這壹塊兒，我們又不是遠洋海軍，走的是近海防禦之路，連航母都不願意搞，魚雷什麽的不打仗有用不到，所以平原廠這樣的軍工企業，只能維持壹個庫存級別的訂單。而平原廠的軍品車間，壹年當中有小半年都是處於無事可做的狀態。
　　至於平原廠的民品方面，當初開發起來的單放機和小型錄放機項目，此時已經漸漸地萎縮了，而空氣加濕器的技術門檻太低，早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火熱情境，此時廠房的轉產工作可以說是壹塌糊塗，幾個高層管理無心公事，倒是整天往部裏面跑官，不是想著調到總公司去，就是想著往沿海壹帶發展。
　　在這種大環境之下，平原廠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所以，馬蘭村發現了礦泉水以後，平原廠的人就開始動起腦筋來了，對於上礦泉水這樣的項目，投資並不大，壹個車間就能夠搞定了，投入低收益高，這樣的事情誰不想做？
　　因此平原廠就開始跟馬蘭村在地皮問題上扯了起來，他們的意思是妳們平白占了我們的地皮也就不多說了，都是國家的地方，既然我們現在用不到，暫時讓妳們耕種也是可以的，租子什麽的也就不計較了。但是現在發現了礦泉水，妳們又沒有能力開發，我們平原廠自然就當仁不讓了。
　　不過平原廠對馬蘭村的政策還是很寬松的，不介意從他們村子裏雇上些臨時工在籌建中的礦泉水廠裏面幹活兒，也算是幫助村民們脫貧了。
　　但是馬蘭村的人不幹啊！明明是我們發現的水源，憑啥要讓妳們拿大頭？既然妳們也承認地皮都是國家的，那麽好歹我們也算是人民的壹份子，為啥不能自己開發礦泉水？多壹個人就多壹張嘴，要是將水源交給平原廠，那不是等於把裝在自己口袋裏面的錢往外扔嗎？
　　總之馬蘭村的村民們意見都統壹了，那就是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除非搞投資，誰也別想來！平原廠的人根本就進不了村子，更別提什麽開發礦泉水項目了。
　　“這都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範無病搔了搔頭發，心道磐石這地方，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啊，總能搞出這麽些令人煩心的事情來。
　　本來範無病對於平原廠的事情，是不怎麽願意管的，可惜再怎麽說，平原廠也是在磐石的地盤兒上，雖然說由於體制上的關系，現在這些大型國企並不鳥地方政府，可是出了問題的時候，有事兒沒事兒都要先跑到市政府這裏鬧事兒的，為了父親範亨能夠少操點兒心，範無病還是得給父親出點兒主意想點兒辦法的。
　　“半個多月前的事情，因為過年，可能暫時擱置下來了，過了年估計又得讓我們頭痛壹陣子。”提到這個事情，頭痛的不光是範亨，其他相關的幾個領導們也很是無奈。
　　地方上發現了有賺錢機會的礦泉水源，本來是好事兒，但是偏偏大家都見錢眼開，要爭個頭破血流，難道他們不知道，即使國家級別的紛爭，也要擱置爭議，共同開發嗎？
　　總而言之壹句話，這些人真是沒有壹點兒大局觀啊！
　　不過這件事情，範無病還是有辦法的，他想了壹下後就問道，“馬蘭村的編制，是什麽時候才有的？”
　　“文革期間，七四年的時候才有的。”對於這個事情，陳靳南比較清楚，對於範亨家的這個兒子，他是了解壹些的，知道這位是大能，於是就解釋道，“當時鄰省發大水，不少人逃荒過來的，鄉裏鄉親的在這壹片兒地方就駐紮下來了，後來發展道上百戶人家，就形成了這麽壹個村落。”
　　範無病又問道，“在這件事情上，妳們傾向於幫助那邊兒？”
　　這話怎麽說呢？眾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站在政府立場上，當然是希望財政收入能夠截留到地方上，所以礦泉水廠由馬蘭村來搞是最好的，不但政績能夠算到自己的頭上，稅收也不會流失。
　　但是這個話是不好公開說的，否則平原廠那邊兒聽了，還不吵翻天啊？雖然說平原廠的稅收基本上都上交國家財政了，地方上撈不到好處，可是這些職工們要鬧起事兒來，也是不得了的，年前玻璃廠職工鬧事兒的情景，大家至今記憶猶新。
　　如果平原廠要再鬧起來的話，他們的人數可是比玻璃廠多上四五倍，那還得了？
　　因此現場的氣氛就有點兒尷尬了，範無病見狀，心中就有數了，當下笑著說道，“大過年的，也沒有給各位叔伯帶回來什麽好東西，不過倒是有兩件照片可以讓大家看看的。”
　　照片？眾人都是壹楞，妳的照片跟我們有毛關系？
　　不過大家還是嘻嘻哈哈地說好，範無病就將自己卷起來的兩幅大幅照片給取了出來，然後展開，眾人這麽壹看就傻眼兒了。
　　幾張大幅照片上都是雙人合影，其中壹個自然是範無病，只不過跟他合影的人物都不得了啊！壹號首長赫然同他合了兩遍影，壹個副總理，國務委員，還有幾個經常上新聞聯播的領導也跟他壹起合了影，眾人都是笑瞇瞇的樣子，看上去其樂融融。
　　再壹看背景，正是酒泉衛星發射基地，聯想到昨天壹號首長出現在酒泉衛星發射基地，並且見證了我國的長二捆發射的第壹顆大質量通訊衛星的事情，大家立刻對範無病刮目相看。
　　要知道壹號首長雖然也同人合影，卻不是沒有選擇的，等閑人物哪有那個資格？而且這次合影的地點和時間也值得推敲，酒泉衛星發射也就是在昨天，能夠在第壹時間內與壹號首長合影，而且是在守衛森嚴等閑人無法看靠近的基地裏面，範無病的能耐，實在是太大了！
　　大家都感覺道，範市長這個兒子，實在是手眼通天的大能之輩。
　　陳靳南更是看得有些眼熱，這個待遇，他是享受不到的，或者以後範亨有這個機會，要知道陳靳南自己的最大目標，也就是在正廳級的任上好好混到退休，如果能夠更進壹步，走上副省級的位置，那是最好，但是根據他現在的水平，估計正廳也就到頭來。
　　壹個正廳級的官員，想要跟壹號首長合影，機會不能說不是沒有，但是就比較渺茫了。
　　範亨倒是有點兒不滿範無病這麽張揚的，板著臉教訓道，“沒事兒拿這些東西亂顯擺幹什麽？收拾收拾東西，待會兒跟我去平原廠轉壹轉去。”
　　範無病點了點頭，反正自己拉大旗作虎皮為父親範亨壯聲勢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擺弄這些自然也沒有多大的意思了，於是就答應下來。
　　團拜會就是意思壹下，省得大家挨家挨戶地去拜年，影響了正常的工作，在這之後的話，各人自己有什麽想法的，自然是小安排了，比如說誰想上進壹下的，肯定是要將市裏面的常委們逐個拜訪壹遍的。
　　散了之後，範無病就坐進了父親範亨的車子，先回了壹趟家，將東西放下，然後就驅車直奔平原廠去了，他們廠子裏面也在搞團拜，職工們只要沒有什麽大事兒纏身的，基本上都要去到車間和各自的處室裏寒暄壹陣子的，依著往年的慣例，還是要發點兒紅包什麽的，雖然錢不多，但卻是廠子對大家忙碌了壹整年的答謝之意。
　　沒有參加團拜的人，自然是領不到紅包的，正因為這個緣故，今天也是職工們到廠比較積極的壹天。
　　對於平原廠，範亨最近也來過幾次，多是陪同上級領導視察工作時壹起過來的，因此門衛壹下子就認出了市長的車子，早早地就把大門給打開了，同時也利用值班室的電話，通知了廠辦的值班人員。
　　這麽著，等範亨的車子進了廠子之後，正在對各車間和處室挨個慰問的廠長副廠長和總工程師們，壹大群人就迎過來了。
　　“市長不辭辛苦，親自過來給大家拜年，真讓人感動啊！”如今的廠長叫李銘九，已經不是當年範無病那壹撥人了，而是從總公司的壹個下屬單位調過來的，據說上面有人。
　　總工程師馬慶倒還是以前的老人手，這足以說明廠長是個相對輕松的職位，而總工程師卻不是隨便壹個人都能夠勝任的。
　　象征性地到幾個車間轉了轉，跟幾個當初壹起工作過的老職工們親切交談了幾句，然後又對大家說了幾句勉勵的話之後，範亨等人就來到了廠部的小會議室。
　　平原廠的現狀雖然不是很樂觀，但是前幾年打下來的底子倒是比較雄厚，雖然這幾年壹直換廠長，大家都忙著跑官，將許多資源都給揮霍掉了，可廠部的情況還是比較好的，尤其是會議室，標準壹點兒也不低，那個真皮的沙發，壹套下來就得幾千塊錢了，範無病掃了壹眼，屋子裏面可是擺了幾十套的，更不用說其他的陳設。
　　這種地方，出了領導們和中層幹部們用壹用，普通工人，怕是壹輩子也沒有什麽機會來這裏見識見識呢。
　　李銘九的年齡也有四十七八了，他是從總公司壹家機床廠的人事科長升上來的，先是到了總公司擔任了壹個什麽新技術開發處的處長，然後直接就掉到了平原廠當廠長，級別升的很快，正處變正廳啊，多少人擠破頭也沒有這個機會的。
　　因此對上範亨這個市長，李銘九也沒有多少的尊重，畢竟他們是直接歸部裏面管，水電等方面都是獨立的，不需要鳥地方政府。
　　“範市長，如果不是過年耽擱了，我還正想去市政府去跟您討個說法呢。”李銘九直接壹上來就很不客氣地呵呵笑道。
　　“討什麽說法？”範亨皺著眉頭問道。
　　對於李銘九這個人，範亨也接觸過幾次了，總體上的感覺，就是這人有點兒飛揚跋扈，不把地方政府放在眼裏，好像整個平原廠都是他家的壹樣。事實上，李銘九確實也把平原廠當成他家自己的私產了。
　　廠裏面的職工們最近壹直往部裏面告狀，說李銘九侵吞國有資產的事情，但是都被壓下來了，甚至有壹次，李銘九在大會上面指著幾個人的鼻子大罵，說自己上面有人，不怕有什麽人去打小報告。
　　做人囂張到這個份兒上，是很容易出問題的，平原廠很有壹些老幹部們對李銘九的作為看不慣，既然部裏面走不通，幹脆就往市政府裏面跑，找到範亨來反映這個問題。
　　本來範亨是管不到這些問題的，但是誰叫他是從平原廠的副廠長上調走的呢？這些人壹口壹個老廠長地喊著，把李銘九的事情寫成材料讓範亨看，就是希望能夠通過他將這些事情給反映上去。
　　範亨對此也感到很頭痛，廠子裏面的事情，他確實插不上手，最後也只能是寫個情況說明，然後將這些材料整理壹下，再寄到部裏面去，然後又是石沈大海壹般。
　　據說，這些材料，轉來轉去之後，又到了李銘九的手裏，也有人說，這廝每年給上面的某個領導上貢的錢不少於五十萬，所以才會這麽囂張。雖然這種謠傳沒有實據，但是也不會是空穴來風。否則，何以部裏面對李銘九的事情如此縱容呢？
　　李銘九自然知道這些資料都是通過範無病的手送上去的，因此心裏面對於範亨肯定是有看法有嫉恨的，雖然兩個人同為正廳級，可是人家是地頭蛇，管轄的是四個縣上百萬的百姓，不是自己壹個管轄四五千職工的廠長所能夠比的。
　　可李銘九也有壹個依仗，就是自己的企業不歸地方管，也不需要給範亨多少面子，比方說今天，他就冷不丁地在眾人面前拋出了自己的不滿。
　　“馬蘭村占了我們的工業土地不說，現在連水源也要霸占了，這件事情市裏面總得有個公斷吧？我們廠子現在的情況壹直不樂觀，很大壹個問題，就是缺水啊！這件事情不解決，職工們無心工作，耽誤了軍品生產任務，影響會很惡劣的。我這個廠長往上面遞報告的時候，就難免會發幾句牢騷了！”李銘九皮笑肉不笑地對範亨說道。
　　範亨壹聽這話，頓時就皺起了眉頭，心情也非常不好，妳以為我願意管妳們那些狗屁倒竈的事情啊？！不過馬蘭村的事情，確實有點兒麻煩，主要的問題就是，原來那些土地，確實是屬於平原廠的工業用地，這條道理，無論走到哪裏都否認不了。
　　可是，如果自己承認了這壹點，那馬蘭村幾百戶人家，又該怎麽安排呢？真是讓人頭痛。
　　範亨原本的想法，是打算勸說雙方共同開發的，可是如今李銘九對待礦泉水源的事情又有點兒變化了，他是打算將水源直接賣掉的，而給工人的理由則是要開發新產品，據說是壹種現金的機床設備，可以讓平原廠的設備達到八十年代的國際先進水平！
　　這話，簡直就是騙傻子啊！
　　八十年代的國際先進水平，現在對於窘迫的平原廠，還有什麽現實意義嗎？
　　估計這家夥，是想把這個礦泉水源通過買賣，轉到自己的相關利益人手中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