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 黑暗森林【中二】

　　先不提探春如何柔腸百結、難以定奪。
　　卻說王熙鳳出了怡紅院壹路急行，眼見途徑櫳翠庵左近，忽就見斜下裏殺出壹支人馬，為首的不是別個，正是大奶奶李紈。
　　妯娌兩個互相望見皆是壹楞，旋即王熙鳳便擡手點指著李紈，對著她冷笑連連。
　　等兩下裏合並到壹處，王熙鳳更是將李紈拉到壹旁詰問道：“好啊妳，說，妳是不是又惦記著要吃獨食兒？！”
　　李紈笑著掙開，掩嘴道：“咱們兩個阿大莫笑阿二，妳在外面聽著消息，不是也沒告訴我麽？”
　　頓了頓又道：“說正經的，妳最近克扣的也太狠了些，我幾次聽人背地裏議論妳，嘴裏可是沒半句好話。”
　　“哪裏是我狠？！”
　　聽她也提起這事兒，王熙鳳立刻叫起了撞天屈，板著指頭道：“八、九月裏添了多少開銷？先是老太太過壽，緊接著是八月節，這兩樣哪壹個敢節儉？我原想著九月裏咬咬牙，好歹把月例銀子擠出來，誰成想皇上突然賜婚，連帶著重陽節也只能大肆操辦壹場。”
　　她板著指頭數到這裏，又委屈道：“裏外裏，也就我的生日不曾大操大辦——這倒好，我還沒喊冤呢，先就成罪魁了！”
　　李紈聽的直翻白眼，府裏是因為大肆操辦，所以才欠下了大筆虧空，這壹點她是相信的，但要說王熙鳳沒有從中撈好處，她卻是決計不信的。
　　不過李紈也沒點破，只正色道：“妳說這些有什麽用？多少人家裏等著月例銀子買米下鍋呢，妳就是有壹萬個道理，也管不了饑治不了渴！妳好歹先把這月例銀子擠出來，若不然等拖到月中，還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後戳妳的脊梁骨呢。”
　　“賬上沒錢，我能怎麽辦？再說了，不過是晚個把月，難道還能餓死人不成？”
　　王熙鳳卻是油鹽不進，說什麽也不肯松口。
　　這二奶奶怎麽說呢，說她糊塗吧，她平素裏說話辦事都是壹等壹的精明；說她精明吧，壹旦涉及到自身利益又或者正在氣頭上的時候，辦出來的事兒又比那愚婦還糊塗三分。
　　李紈見狀暗嘆壹聲，也不好再勸什麽，遂指著清堂茅舍的方向道：“罷罷罷，反正是好是歹都是妳自己受著——走了、走了，等到了太太那邊兒我替妳打個掩護，與他約個月上柳梢頭，好歹把前兒的念想給圓了。”
　　“算妳識相！”
　　王熙鳳聞言暗喜，這才遇李紈結伴前行。
　　路上閑聊，王熙鳳便說起了方才幫著找寶玉的事兒，又抱怨道：“都說襲人是個老成持重的，不想這越大越沒規矩了，林妹妹便再不濟，那也是姑太太留下的骨血，輪的到她壹個丫鬟拿主意？”
　　“多半是壹時情急。”
　　李紈笑道：“太太早都許諾了，等寶釵嫁過來就封她做姨娘，眼見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這最後壹哆嗦，偏寶玉這會兒子發癔癥，換妳，妳也急。”
　　說完，又不自覺蹙起了眉頭：“不過能讓襲人亂了方寸，足見寶玉這回‘病’的不輕，咱們也要早做提防，免得真鬧出什麽來……”
　　“鬧出來又能如何？”
　　王熙鳳不以為意：“這家裏幾曾安生過？再說了，就算寶釵平平安安嫁過來又能如何？最後還指不定便宜了誰呢！”
　　李紈自然明白她說的是誰，當下搖頭：“那時候他早搬出去了，再說寶……”
　　她原想說寶釵不是這樣的人，但轉念壹想，這麽說豈不把自己和王熙鳳都罵進去了？
　　當下忙收住了話頭。
　　王熙鳳卻早聽出了未盡之意，沒好氣的瞪了李紈壹眼，旋即順勢轉移了話題：“說到搬出去，這置辦外宅的事兒，咱們也該跟他商量商量了——買宅子倒好說，就是出門由頭不好找，我原想著隨便找個寺廟什麽的，可家裏現成就有好幾處家廟，若沒個合適的理由，又怎好壹再舍近求遠？”
　　“由頭還不好找？”
　　李紈其實早料定了，這事兒最後必然會著落在妙玉身上，但她素知王熙鳳最愛拈酸吃醋，自然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出來，只裝作壹本正經的打趣道：“妳只說是去求子的，保不齊真就求來了呢。”
　　“呸呸呸，妳當我是珍大嫂呢？”
　　王熙鳳連啐了幾聲，無奈道：“我如今和賈璉徹底鬧翻，都壹年多不曾親近了，這時候要是懷上，家裏還不得反了天？”
　　這時眼見已經到了清堂茅舍左近，兩人也便收住了話頭，整理著表情神態，準備進門去見王夫人和焦順。
　　誰成想到了園子裏壹掃量，那堂屋客廳竟是大門緊閉，外面彩霞彩雲門神似的各守壹邊。
　　兩人皆是壹楞，旋即王熙鳳便沖裏面壹揚下巴，奇道：“不是說焦大爺來了麽，這怎麽把門給關上了？”
　　彩霞彩雲對視了壹眼，然後迎下臺階小聲道：“太太說有要緊的事兒，要私下裏問壹問焦大爺，所以……”
　　聽了這話，王熙鳳和李紈忍不住又交換了壹下眼神，這回王熙鳳臉上的表情就明顯生動豐富起來。
　　彩雲又問：“要不要我們去通稟壹聲？”
　　“先不急。”
　　王熙鳳擺擺手，順勢將李紈拉到壹旁，做賊似的擠眉弄眼道：“妳說裏邊兒會不會……”
　　“想什麽呢妳？！”
　　李紈沒好氣的拍開她的手，嫌棄道：“青天白日的，虧妳也想的出來！”
　　“嘁～”
　　王熙鳳嗤鼻壹聲：“好像妳沒幹過青天白日的勾當壹樣？”
　　也不怪她懷疑，王夫人和焦順暗裏早有緋聞傳出，偏這大白天孤男寡女關起門來共處壹室，怎麽想也有些不尋常。
　　但是暗中觀察李紈的表情，見她似乎並不是在刻意欺瞞自己，便只當是自己想多了——雖然王熙鳳不想承認，但園子裏與焦順有關的事兒，大多都逃不過李紈的耳朵。
　　不過這回兩人卻都有些失算，倒不是焦順連李紈也信不過，而是他自覺‘吃了虧’，所以獨獨不肯將這壹樁告訴李紈。
　　又因他平時還算‘實誠’，故此李紈也便認定了他與王夫人並無瓜葛，所以才能表現的這般底氣十足，以至於誤導了王熙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