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延續二十年的勾心鬥角

　　崛川信彥赫然發現，田中榮對陶知命的態度比他想象的要親近。
　　這是怎麽做到的？他確信陶知命以前是沒見過田中榮的。而這種親近，又不是因為利益上對田中榮不可或缺。那純粹只是眼神裏透露出來的欣賞，有壹種像是……老嶽父看到了個很滿意的女婿。
　　他自然想不到，陶知命憑借來時路上的壹番“吹捧”，就讓田中榮引為知己。
　　又不是什麽容易被打動的人，這可是霓虹歷史上很知名的大人物。
　　陶知命對自己參加的這場很古怪的會面，就像只是提供壹個地方壹樣，坐好之後只是靜靜聽他們開始談。
　　但崛川信彥和木島元壹似乎都繃住了，只是閑聊起來。
　　還是田中榮更加“直爽”，眼看遲遲談不到正題，就開口淡淡說道：“我和木島君都老了，身體已經大不如前，崛川君也是從關西專程而來。把事情說完，都早點回家好好休息吧。”
　　簡單壹句話，已經把結果點明了：都好好的，別打了。
　　崛川信彥低頭稱是，頓了頓才看向木島元壹，意味深長地回答：“木島桑提出的方案，是壹個好辦法。田中桑，既然您信任木島桑和陶君，那就不需要我過分擔心了。”
　　聽起來似乎他是為田中榮考慮的，但田中榮現在又信任木島元壹將北雪裕子放在陶知命身邊。
　　田中榮輕飄飄地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放心吧，我還能派上壹些用場，但並不是現在。說起來，崛川君和陶君似乎要進行某些大計劃？”
　　崛川信彥看了看木島元壹，斟酌了壹下才說道：“確實如此。圍繞關西文化帶動旅遊發展的計劃，希望能夠提升彼此的實力。”
　　“那麽這個時候，妳們三人合作不是更好嗎？”田中榮語氣很理所當然，隨後卻又笑了笑，“當然了，我已經垂垂老矣，這只是建議而已。”
　　“田中桑的建議……十分中肯。”崛川信彥只是這麽說。
　　木島元壹所謂說服崛川信彥的辦法，似乎就是這個。
　　現在的結果，似乎他也確實說服了崛川信彥。
　　但圍繞在陶知命面前的迷霧似乎更多了。
　　他們三人，還有兒玉士夫、八幡研究會、月光莊……這些人究竟是怎樣錯綜復雜的關系？
　　崛川信彥似乎只是為了過來確認壹下田中榮的態度，但似乎僅僅田中榮的態度又是不夠的，因此他還壹直不肯告辭離開。
　　當年叱咤風雲的田中榮深深看了崛川信彥壹眼，隨後淡淡說道：“也是，現在需要更有分量的人了嗎？讓我打個電話吧。”
　　“……不敢。”崛川信彥雖然表情有點尷尬，但事情已經被架到了這個份上，他也不得不厘清局面，得到更明確的壹些保證。
　　“陶君，借妳的手提電話用用。”田中榮看著陶知命露出笑容。
　　“……請。”
　　……
　　此時，參加完大使館招待會的海部俊回到了宅邸，也在和壹人密談。
　　“海部桑，確定這樣做的話，馬上面臨的內部和外部壓力都很大。”
　　這是被稱為經世會也就是竹上派七奉行之壹的小澤太郎。他是聞訊趕來的，看著海部俊臉色焦急：“十多年前，田中桑不就是因為試圖以夏國作為平衡支撐，才導致了洛克希德事件的爆發嗎？”
　　“這是必須的！”海部俊斬釘截鐵地說道，“只有得到這個支撐，我下壹步要做的事才不會有太大的阻力。小澤桑，現在既然已經由妳擔任竹上派的代理會長，那麽幹事長的職務，就由妳來擔任吧！”
　　“……橋本桑呢？”
　　“橋本桑作為大藏大臣，在此關鍵的時刻專註於省務更重要。他的幹事長本就是在代理擔任，小澤桑，我知道妳和明黨的關系不錯。由妳來擔任幹事長的話，就算我們內部其他派系還會有壹定的分歧，但至少從外界爭取更多支持吧！”海部俊言辭懇切。
　　小澤太郎神色變幻，幹事長壹職可是通往相首的壹個臺階。
　　橋本太郎得到了竹上踏的大力培養，但自己畢竟比他更有資歷壹點。
　　而聽海部俊提到八幡研究會支持成立的明黨，小澤太郎確認了壹下：“海部桑，妳最開始到京都，是為了這個目的嗎？”
　　“所以今天才邀請田中桑壹起，去參加了夏國大使館的招待會！”
　　當此時，有人在門口恭敬地說道：“失禮了。小澤大人，有您的重要電話，是……田中大人打來的。”
　　小澤太郎表情壹凜，隨後沈聲吩咐：“進來吧。”
　　……
　　另壹邊的橋本太郎也在向竹上踏請教著。
　　“田中桑當著妳的面，請陶君在招待會結束後見壹面？”竹上踏顯得有點意外。
　　“對。”橋本太郎點了點頭，“隨後我找到機會問了問陶君，他說他也搞不清楚是什麽情況，但第壹勸業銀行的崛川信彥那時候已經出發來東京了。”
　　竹上踏皺著眉思考了很久。
　　自從因為裏庫路特事件辭職後，他沒有像田中榮壹樣得到追責、定罪。但當初就算是經歷了那樣局面的田中榮，壹樣憑借田中派發揮了很長時間的影響力。
　　這個過程裏，自然有原來田中派對抗另外世家派閥的需要，仍舊需要田中榮這個紐帶的原因。
　　但自從四年前竹上踏等人“背叛”田中榮，創立了如今的竹下派之後，田中榮當年又巧合地得了腦梗，外面都將竹上派的人當做叛徒來看待。
　　而如今，海部俊邀請了田中榮壹起參加今天的會議，又開始和陶知命緊密聯絡，莫非海部俊他們對於陶知命當初所提出的計劃，有了什麽新的想法？
　　竹上踏想到這裏就說道：“那個三友財團的計劃壹定不能變化！橋本君，後天大藏省會後，妳壹定要從三井、住友、陶君那邊聽到他們現在真實的計劃開展情況。我要聯絡壹下其他人！這個時候田中桑忽然再次活躍起來，只怕有壹些很特別的原因。”
　　“我明白了。”
　　……
　　陶知命暫時還不清楚，田中榮這突然的公開出現，壹下次引起了很多人的聯想。
　　但聽他壹個電話打完之後，小澤太郎隨後不久就來到了這裏，陶知命不免感嘆他余威仍在。
　　小澤太郎見到了陶知命本身就挺詫異了，見到他們是和崛川信彥、木島元壹在壹起，就更加疑惑。
　　田中榮語氣很幹脆又滿不在乎地說道：“那個時候，妳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之壹。與那個時候創立不久的明黨，還有八幡研究會的合作，很多事情都是妳辦的。木島桑也在這裏，他突然來拜訪我，海部桑又突然邀請我參加今天的招待會，那麽還希望我發揮什麽樣的作用，就請直言吧。”
　　“……慚愧，我也很意外。田中桑，您不要誤解……”
　　“我沒有誤解。”田中榮揮了揮手，“今年竹上桑、宇野桑的遭遇我也看在了眼裏，熟悉的味道。現在想用過去的壹些事情做點準備，不用顧忌我的感受。我已經老了，能再發揮壹點作用也是好的。”
　　“……是。”小澤太郎就不再堅持了，但還是看了壹眼陶知命，“那陶君……”
　　“妳們談，我和陶君去另壹處聊壹聊吧。”
　　田中榮說完直接起了身，陶知命雲裏霧裏，似乎他們要聊的壹些舊事自己不適宜知道。
　　結果田中榮和他到了院子裏另壹個茶室之後就坦然笑道：“妳在謀劃的事，我知道。妳現在有很多疑問，我也知道。”
　　“……田中桑指的是？”
　　田中榮臉上豪氣壹現，隨後說道：“以妳夏國後裔的身份，在霓虹謀劃構建壹個新財團，卻能得到竹上踏他們的支持。妳以為僅僅是因為妳和陶家關系不錯，得到了米國那些資本的支持嗎？”
　　陶知命心中壹震，對田中榮這種角色現在還能擁有這麽頂級的信息來源感到很意外。
　　但田中榮話中有話，他不禁看向了田中榮。
　　“事情並不奇怪。忘記海部桑今天說的話了嗎？‘由他作為壹座橋梁的話，壹定會對我們兩國的友誼很有幫助的。’懂了嗎？”田中榮深深地看著他。
　　陶知命沈思了許久，忽然靈光壹現說道：“您的意思是……我也是平衡戰略的壹部分？”
　　田中榮贊許地點了點頭，隨後在這間茶室裏，許多陶知命之前不知道的事情被他娓娓道來。
　　自從20年前霓虹成為了世界第二大的經濟體，其實很多霓虹的“有識之士”就預見到了今天這個局面。
　　他們也清楚知道以霓虹的狀況，是很難躲過這壹刀的。
　　但關於怎麽應對未來的大風暴，卻又分成了很多派系。既有覺得腰桿硬了，要徹底爭取地位變化的正論派；也有知道爸爸仍在，霓虹自有國情在此的情勢派。
　　但不論哪壹派，都繞不開三座大山：以財團為骨架的經濟形態，世家門閥特征明顯的政治結構，外交、防務和媒體被深度影響的外部環境。
　　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霓虹這二十多年的掙紮開始了。
　　其中非常重要的壹件事，就是借著米國想要拉攏夏國對抗紅蘇的契機，霓虹希望尋求與夏國關系的正常化，並且擴大在夏國的投資，讓霓虹在外部環境上多壹些左右逢源的空間。
　　這件事，是在田中榮手上壹力實現的。
　　米國哪能不知道霓虹心裏的小九九？
　　陶知命聽了壹點就意外地問道：“洛克希德事件，是早就為您埋伏好的？”
　　田中榮呵呵壹笑：“兒玉士夫，是被稱為霓虹黑幕的男人。壹直在我宣布競選總裁之前，他的能量都超過妳的想象。別看我現在這個樣子，當初，我也是打破了他們計劃好的節奏的男人！”
　　他追憶了壹番往日風光，隨後就嘆氣說道：“但是我壹心往前看，卻忽略了身邊隱藏的危機……”
　　在兒玉士夫看來，田中榮當初也算是對他更看好的佐藤榮的背叛。
　　但木已成舟，兒玉士夫只能想辦法繼續嘗試影響田中榮。
　　好在平民階層、以企業家身份成為相首的田中榮，身邊自然不少同樣經商的密友。其中壹個人佐野賢治成為了突破口，那個時候他已經成為了霓虹航空的大股東。
　　洛克希德事件，田中榮有諸多考量。
　　既有兒玉士夫龐大的影響力需要重視，又有作為平民相首面臨世家派閥的敵對需要多壹些外援的需求，又能為自己的心腹甚至自己帶來壹些收益，田中榮就這麽壹腳踩進了這個坑了。
　　這個坑，甚至壹直影響到了今天。
　　不僅有導致他現在戴罪在身的洛克希德事件，還有與在野的明黨牽連極深的八幡研究會，更有影響了當時田中派諸多人物的以月光莊為代表的諸多黑料。
　　陶知命不確定地問道：“福本雄？”
　　“沒錯。”田中榮鄭重說道，“兒玉士夫死後，他現在就是霓虹的新黑幕！中曾桑自議員時代就與他是莫逆之交，竹上桑與他青年時代開始就是好友，安倍桑與他壹起是東大校友、壹起在霓虹經濟新聞任職過、壹起辭職擔任了議員的秘書。”
　　陶知命聽得直呼好家夥，這還真有了當初兒玉士夫的範。
　　田中榮下壹句話卻讓他陡然目光壹凝：“通過類似月光莊的組織，以他和現在政壇要員們的關系，妳就知道他掌握著多少秘密了。最主要的是，妳不是與史蒂文森·洛克菲勒見過面了嗎？福本雄和陶家的關系，恐怕比妳更加親密，親密得多！”
　　陶知命目光銳利，看向了田中榮。
　　這個老人表情平靜：“想要建立壹個新財團，就是與全部舊有勢力開戰！現在的三井、住友，現在的竹上桑、橋本桑，還有其他沒有發表反對意見的人，也許都像是妳的朋友。但妳真的有覺悟，有壹天可能要面對他們全部變成敵人的局面嗎？”
　　這番話讓陶知命沈默了很久。
　　這些天以來，圍繞崛川信彥的壹些迷霧，此時真假且不論，但已經被田中榮幫著梳理清楚了很多。
　　八幡研究會支持創立了壹個明黨，現在是在野黨裏很有分量的壹個，這是屬於八幡研究會的壹條利益線，其中自然也有與每壹個民自黨大佬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月光莊的背後，是與兒玉士夫壹脈相承的福本雄。這些都是受到米國深刻影響和支持、通過各種陰暗手段讓霓虹政壇大佬們聽話的工具。
　　而霓虹的政壇大佬們，因為田中榮當初的不拘壹格和橫空出世，壹直到今天還延續在正論派、情勢派和那些純粹保守的派系的鬥爭當中。
　　這個鬥爭的內容，不僅僅包括與夏國的關系，還包括怎麽面對霓虹現在的財團經濟。
　　此時此刻，從田中榮開始壹脈相承的，都是情勢派，希望循序漸漸，先獲得左右逢源的空間，再進壹步挖掘霓虹的潛力。甚至要借金融開放這個機會，讓霓虹財團把視野不要局限於壓榨國內。他們先去國際上投資，米國也好，夏國也好，高價購買資產、大額投資都是為霓虹爭取更好的外部環境的壹部分。如果能夠做到哪壹點，後壹步再釋放霓虹國內新型產業的潛力。
　　而以三重野復和當時的上田正裕為代表的人，有點正論派的意思。他們看上去壹腔熱血，要擺脫外部和內部束縛，要破而後立，但實際上手段太粗暴了，看問題是真的沒有田中榮、竹上踏這些人深刻。
　　至於還有那些純粹保守的人，則受那些產業並不像三井、住友這樣具備很強競爭力的財團——比如說第壹勸業銀行、芙蓉等——支持，是覺得現狀就足夠好，別惹怒爸爸的。
　　他們不像三井、住友、三菱壹樣已經在被割肉了，反而會覺得那是因為過去的衷心表得夠。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田中榮最後看著陶知命說道：“所以，妳必須要有這種覺悟。如果妳讓福本雄這樣的人繼續存在下去，那麽就算妳先幫助著他們肢解了其他財團，到了那個時候就是妳被邊緣化的時候了。因為，妳沒有他好用。而如果妳想要自己變得無法被取代，妳要做到四件事情！”
　　陶知命看著他。
　　“第壹，讓我、竹上桑、橋本桑這樣的人，既能有充足的活動資金，又不因此被輕易針對。第二，財團在霓虹是必然無法消失的，妳的新財團必須能為三井、住友持續帶來更大的未來。第三，讓米國的資本相信妳能給他們帶來的，是比福本雄那樣的手段更重要的，這不僅包括普通的金錢回報，還包括對霓虹國內政治、經濟環境的塑造。”
　　田中榮頓了頓，才語重心長說道：“第四，也就是妳說的那壹點，妳必須成為平衡戰略的壹部分。夏國現在面臨的局面只是暫時的，我親自感受過他們領導人堅定發展國家的決心。在不久的將來，不管是投資、貿易，還是其他方面，妳要能夠成為米國、霓虹和夏國之間的壹個橋梁，平衡壹些問題的壹個支點！”
　　話音落下，陶知命靜靜思考。
　　許久之後，他才問道：“田中桑，您絲毫不在乎什麽北雪裕子，還有小澤桑和崛川桑他們的交談，是因為有很多人壹直團結在您的未來發展思想裏嗎？”
　　田中榮看著他，眼裏浮現著笑意，隨後也直接爽朗地笑了起來說道：“交換啊！是交換啦，陶君。僅僅讓我背上金權政治的黑鍋哪裏夠？既然要我為霓虹不動產可能的崩塌背負責任，自然也要保住我生前的安穩。至於我死後，管他們呢？”
　　聽著他促狹釋然的語氣，陶知命也笑了笑：“我說的不會有錯，您壹定會成為霓虹人回望昭和時代時最先想起的三人之壹，也許是兩人之壹。另壹位，只不過因為昭和這兩個字與他直接有關而已。”
　　田中榮收斂起笑容，悠悠說了壹句：“謝謝妳了，只希望將來的人，不要總是盯著我和幾個女人的故事看得津津有味就好。”
　　陶知命也收斂起笑容，鄭重說了壹句：“我也要謝謝田中桑，很多疑惑得到了解答。”
　　怪不得要跟陶知命單獨說，別看他跟木島元壹很親近的模樣，但那只不過是為了陶知命在演戲而已。
　　果然田中榮笑問：“但最大的疑惑，是我為什麽要對妳說這麽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