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香雪海與阿姐鼓

　　谷底的毒蛇紛紛退避，大有山中虎嘯、群獸逃散之勢。原來看似平坦的谷底實際存在無數蜂巢壹般的洞穴，壹會兒工夫，蛇群便鉆入洞裏，谷底只剩那條吸走了水龍王的九頭蛇魔。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梅天蠍突然吐氣開聲，似吟似唱，短刀壹揮，斬下自己中指的第壹節。斷指跌下石梁，在半空中冒出縷縷白煙，像壹根剛剛燃燒便被狂風吹熄的火柴。
　　蛇魔蜿蜒前進，到達石梁下面之後，九頭昂揚，做好了隨時撲擊食人的準備。
　　這種場面，是任何動物世界類電視節目中沒有出現過的。不知是因為蛇吻毒氣還是過度緊張所致，夏雪吃力地呻吟了壹聲，重新倒在我的懷裏。與這條驚人的怪蛇相比，梅、孫二人的力量看起來實在是太過單薄了。包括那道搖搖欲墜的石梁在內，都極有可能在怪蛇沖擊下攔腰斷裂，墜入谷中。
　　“忽如壹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這壹次，梅天蠍壹邊吟唱，壹邊揮刀，將自己的左手齊腕斬下。蛇魔的其中壹個蛇頭靈活地半空壹扭，蛇信壹卷，便接到了那只同樣冒著白煙的人手。
　　“那是父親臨終前草書於病房白墻上的詩句，那首詩裏嵌著母親的‘雪、海’二字，是父親最最鐘愛的。我們都知道，父親壹生雖然怨恨過、質疑過、哀痛過、不解過，究其最終，心裏仍舊沒有放下母親，才會用這樣的絕筆詩來發泄壹生的郁悒。長兄如父，唯有大哥才能理解父親沒能壹吐為快的滿腹憂傷。”夏雪掙紮著起身，雖然面對邪氣逼人的蛇魔，卻根本沒有臨陣脫逃的意思，只是含著淚肅立著，等待最終結局。
　　眼下，我們手中沒有任何能夠有效地狙殺蛇魔的武器，這種情況下，超強的火焰噴射器可能會派上壹定的用場，但誰能料到山腹中藏匿著如此龐大的蛇類？即便是悍勇囂張如葉天之流，面對眼前的詭譎變化也會變得束手無策吧？
　　“梅天蠍、孫柔槍必死，我們呢？該怎麽辦？”平生第壹次，我感到了死神帶來的巨大壓力，因為自己的生死可以置之度外，而梅、孫兩人已經把照顧夏雪的擔子托付給了我，我必須要保護她的安全。
　　“哈哈哈哈，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果然是天下無雙的好詩，好詩……”梅天蠍面不改色，奮然揮刀，齊肘斬斷自己的小臂。此時此刻，他像壹個操控著手術刀的外科醫生壹般，逐壹分解著自己的左臂，沒有絲毫痛苦的表現。
　　指頭、手掌、小臂是落入同壹個蛇頭裏面的，陡然間，蛇頭發出沈悶的哞哞吼聲，如同壹只瀕死的藏牦牛壹般，從蛇吻到脖頸的皮肉上劈裏啪啦地炸開了百十個血洞。
　　夏雪精神壹振，提氣大叫：“大哥的‘撒’毒奏效了！”那種專門用來塗抹血滴子刀刃的劇毒殺死蛇頭的同時，首先會令梅天蠍毒發身亡，這種殺敵壹千、自損八百的攻擊方式，只能證明梅天蠍面對九頭蛇魔時，已經放棄了壹切生路，只求以必死壹戰來為妹妹、弟弟撕開壹條活路。
　　“五花神教五行使，果然是好樣的。”我在心裏默默地感嘆，從前對梅天蠍的種種成見全部壹掃而空，轉而充滿了對他的刻骨欽敬。危境之中，方見骨肉情深，江湖傳言“加入了五花神教的人都會變得喪心病狂、毫無人性”，在梅、孫兩人面前，此類謠言不攻自破。
　　“陳風，妳猜這九個頭的怪物總共有幾個胃？”孫柔槍忽然開口。
　　九個蛇頭的分叉點在巨蟒身體的中前段，也就是“七寸”稍後的部位，所以我很肯定地回答：“壹個。”
　　孫柔槍哈哈大笑：“那就好，那就好！”
　　“瀚海闌幹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裏凝——借壹腔熱血換酒，與爾同銷萬古愁！”梅天蠍連續兩刀，第壹刀斬在自己肩頭，斷掉半臂；第二刀斬在左膝上，斷掉小腿。兩處創口中鮮血狂噴，而他只用壹條右腿穩穩地立足於石梁上。
　　“大哥，果然好詩，如果父親還在世，看妳這樣辣手屠蛇、鐵血吟詩，壹定會深感快慰。”孫柔槍雖然年輕，面對蛇魔血戰、兄弟殘肢時的灑脫鎮定，絕不輸給任何壹位身經百戰的江湖前輩。
　　“哞嗚”，受傷的蛇頭在半空中猛烈地扭動著，汙血與爛肉橫飛，到最後竟然只剩下壹具白森森的骨骼，轟然墜地，環扣盡散，碎骨在谷底四處亂飛。
　　另壹個蛇頭吞掉了梅天蠍的半臂、小腿，脖頸壹扭，越過石梁，向梅天蠍腰間翻卷過來。巨蟒的絞殺力非常驚人，壹般普通的七到十米長的蟒蛇絞殺力就有壹百五十公斤左右，壹旦被它纏住，剩下的就只有窒息而亡壹條路了。
　　“來得好——”孫柔槍仰面發出壹聲長嘯，雙臂向天，嘴裏突然射出壹條紅線，夭矯行空，飛掠到梅天蠍身邊，於千鈞壹發之際纏住了怒張的蛇頭。那條紅線能夠半空自動拐彎，在蛇頸上繞了三圈後，猛然繃緊拉直，錚的壹聲怪響，如壹柄線形利刃，將蛇頭斬斷。這種大快人心的變化足以令人擊節贊嘆，只可惜觀眾僅有我和夏雪，無法讓更多人目睹今日的精彩壹戰。
　　那條紅線即是深藏在孫柔槍顱骨裏的“裂頭蠱”，真正的長度遠遠超過了孫柔槍自己的估計，應該在十五米左右。
　　蠱蟲在半空飄搖舞動著，我看不清它的頭在什麽地方，但能感覺到它的舞姿極盡妖艷、詭異、邪惡，多看壹眼，都禁不住頭暈目眩，張口欲嘔。
　　“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小弟，我要去了，何不彈奏壹曲，以壯行色？”這是梅天蠍在世間留下的最後壹段話，在他面前五米之外，壹只蛇頭昂立起來，猛力壹吸，他殘廢的身體劃空而飛，落入大張著的蛇吻裏。
　　孫柔槍放出的裂頭蠱飛奔過來，纏住吞噬梅天蠍的蛇頸，但這壹次蠱蟲的力量已經遠沒有第壹次那樣霸道，非但沒能斬斷蛇頸，反而被連續甩動的蛇頭扯斷，與孫柔槍的身體完全斷開。蠱蟲失去生命的根基後必定會死，而與它息息相關的煉蠱師也會步其後塵，壹榮俱榮，壹損俱損。
　　“這是我死的日子——”孫柔槍長嘯，嗤的壹聲撕裂了長褲，露出捆綁在雙腿上的幾十塊方形炸藥，“生何歡，死何懼？大丈夫壹條命，活得灑灑脫脫，死得百了痛快，而且還有妳們兩個做最貼心的觀眾。最後，我祝二位白頭偕老、子孫滿堂、長命百歲、逍遙安康。可惜，我跟老大壹樣，永遠不能親眼看到母親現在是什麽樣子的了，代我給她磕頭，替我告訴她，無論她做過什麽，都永遠是我最思念、最渴盼的娘親，是我心靈世界裏最美麗、最慈愛的女人。父親親口說過，如果有來生，最期望還能娶到像她那樣的女人。”
　　他的右手中握著壹只黑色的遙控器，那肯定是從死掉的葉天身上得來的。我猜到他壹定是要以自身投入蛇嘴，然後在蛇腹中引爆炸藥，跟那九頭蛇魔同歸於盡。
　　我剛想勸阻他孤註壹擲的瘋狂舉動，身子突然壹緊，被壹個從地底鉆出來的人緊緊地纏住。對方壹定是印度瑜伽術或者巴西柔術方面的高手，身子軟得像壹條浸過水的麻繩，從腳踝壹直纏繞到脖頸，勒得我無法呼吸。
　　“小弟，退回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夏雪的聲音虛弱無力，因為她也明白，事到如今，孫柔槍體內的護身蠱暴死，他本人勉強活下來也沒有什麽意義了。
　　“五陵年少愛風流，壹朝風流便風流。相逢拔刀為兄弟，豈肯惜命獨回頭？呵呵呵呵，雪姐，妳是女孩子，永遠不明白我跟大哥之間的兄弟感情。他死了，死在眼前這條鬼森森的九頭怪蛇手裏，我只要還有壹口氣在，就必須為他報仇。否則，他的在天亡靈就不會認我這樣的兄弟。我們是男人，壹生都會秉持‘人爭壹口氣，佛拼壹炷香’的男人原則，不惜命，只拼命。五年前，大哥在苗山沖以北虎頭澗單挑三十六連營草寇，殺敵五十，負傷九處，只為替我爭回壹個鐘愛的女孩子；三年前，他在日本廂根郊外與山口組人馬沖突火拼，廝殺半晚，為的是替我完成教主指派的危險任務；兩年前，他在葡京，代我跟澳門黑道大亨羅溪馬對賭死亡輪盤，逼得對方下跪求饒，幫我贏回了在當晚三千佳麗面前的名聲……他給我的太多了，無法壹壹細數。這壹切，都只因為——他是我的大哥。”剩余的蛇頭昂揚扭動著，隨時都能吞噬他或者撕裂他，但孫柔槍渾然忘卻了十步之外的死亡殺機，兀自娓娓述說著梅天蠍對自己的好。
　　我猛地提氣，身體繃緊如弓，與纏上來的那人無聲地抗衡，免得分了孫柔槍的神，破壞了他的最終殺招。
　　“我無法給予他任何東西，現在，是上天賜給我唯壹的壹個回報時機。妳們說，我會怎麽做？”壹只蛇頭慢慢地伸過來，蛇信幾乎掃到孫柔槍臉上，但他絲毫不為所動，穩穩地矗立在石梁上。
　　“妳怎麽了？”夏雪意識到了我的困境。
　　我的眼角余光驀地見，壹條灰色的人影正從青色的巖石之間滑出來，慢慢地貼向她的背後。襲擊者把握住了最好的潛近時機，當我和夏雪的註意力完全被石梁上的人蛇惡戰吸引時，根本顧不得其他。
　　“我忽然很想唱歌，唱壹支獻給大哥的贊美之……”話還沒說完，探到近前來的蛇頭霍地壹卷，石梁上立刻空空如也，孫柔槍就像壹只被死神捏住的玩偶，與蛇頭壹起在我們的視線裏遠去。
　　我的心陡然壹陣難言的刺痛，真的很渴望聽完孫柔槍的歌聲。古語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血濃於水、骨肉之情是永遠難以割舍的，與江湖朋友、肝膽之交間的感情完全不同。
　　“好壹份兄弟濃情！”我雙臂壹振，撐開那個纏住自己的身體，然後身子驟然緊縮，在對方的包圍圈裏轉身，右掌五指叉開，迅猛無比地穿透了襲擊者的胸口。血肉橫飛之際，我急速側翻，扭住意圖襲擊夏雪的那名敵人脖頸，翻身壹旋，已經令對方身首異處。
　　九頭蛇魔狂暴地連吞梅天蠍、孫柔槍兩人，給我和夏雪帶來了無窮無盡的憤懣，唯有重手殺敵，才能把充塞在胸腔裏的暗火發泄出來。
　　偷襲者還有四人，三秒鐘之內便在我拳下做鬼，屍橫當場。
　　“妳說，他能成功嗎？”夏雪的表情冷如冰霜，但她不再哭泣流淚，只是緊張地盯著蛇頭。
　　“妳說，他能成功嗎？”壹個奇怪的聲音跟著重復，然後壹只骨節暴凸的大手出現在她喉嚨上，“他成功不成功並不重要，現在，我已經控制了局面，坐享別人的勝利果實。嗯哼，天龍寺雖然以武學稱雄尼泊爾，但卻壹向擅長以智取勝，付出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利益。比如這壹次，我們又做到了。陳風先生，謝謝妳完成了最合格的引路任務，原來我們之間的合作竟然是如此心有靈犀的。”
　　暗龍猙獰的笑臉在夏雪背後出現，我猜到他不會簡單地死在王帆槍下，並且也不可能輕易敗退，果不其然。
　　“山腹中有什麽，值得妳苦苦相逼？”我不由自主地望向對面那堵遮擋壹切的黑色石壁。殺戮總是與利益並存的，天龍寺出動了這麽多人，必定與此地的秘密有關。
　　“妳真的要聽？看在眼前這幕好戲還沒完的份上，我可以講給妳聽。”暗龍自負地笑了，“妳已經看過《西藏鎮魔圖》了，世人都只是籠統地知道文成公主費盡心機繪出了那張圖，然後制成唐卡，留傳後代，但她和她的隨從們包括藏王松贊幹布最終什麽都沒有做。簡簡單單的壹幅唐卡就能鎮魔除妖、維護雪域安寧嗎？錯了，必須還有具體的實施步驟，他們只是沒來得及完成所有的鎮魔準備，便卷入了連年密宗戰火，無法繼續下去。本寺的高僧法眼大師精研尼泊爾、印度、西藏三地的上萬本佛學古籍，終於明白，原來藏王松贊千布與王妃文成公主壹生都在搜集藏地的‘佛寺藏金’，囤積在雪山腹地的山洞裏，準備以此鑄成鎮魔所需的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朵佛眼蓮花。法眼大師確信，藏金都在‘九曲蛇脈’所指的地方，也就是過了石梁之後的某個秘洞裏。我到這裏來的目的，就是找到它們，然後運往另外壹個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地方——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雖然我是天龍寺第壹武僧，也不會脫離做人的最終本性，是不是？”他的臉上露出了邪惡的得意笑容。
　　砰砰砰砰，夏雪從右臂袖子裏連續射出四顆子彈，全部擊中暗龍。
　　我並不期望子彈能突破暗龍的金剛護體神功，而是乘著這白駒過隙的瞬間機會，猱身而上，向他的雙眼、雙耳、太陽穴、頂門百會穴、喉結、頸側動脈連續猛攻，將夏雪從他的舉控中救了出來。
　　“中國人的功夫不是我天龍寺佛教武學的對手，妳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暗龍哧哧地冷笑著，輕而易舉地化解了我的進攻。
　　“鼓聲、鼓聲、鼓聲——”夏雪接連大叫了三聲，壹道白色的電光從我與暗龍之間掠過，像壹扇亮閃閃的門，將激戰中的兩人隔開。我及時收手，毫發無損地後退，而暗龍就沒有這麽幸運了，雙臂齊肩而斷，瘋狗壹般嘶聲嗥叫著後退，壹溜煙地消失在山洞盡頭，只留下滿地汙血。
　　在我和夏雪面前，出現了壹個穿著白色長袍的瘦削女人。她的腰間懸著壹只灰色的藏鼓，身後濃密的銀色長發披拂在地上，足足超過兩米。她有壹張蒼白而憔悴的臉，雖然現在已經雙眼深凹、眼珠毫無光澤，但卻依稀看得出年輕時絕對是位千嬌百媚、風情萬種的絕代美人。
　　“妳是……妳是……”夏雪向那女人伸出雙臂，但對方轉過臉去，久久地凝視著對面的黑色石壁默然無語。
　　“妳是不是香雪海？妳到底是不是我的母親香雪海？”夏雪向她沖過去，那女人左手輕擡，掌心裏忽然冒出壹柄雪色的長刀，把夏雪擋在三尺之外。
　　谷底的蛇魔仍然在張牙舞爪地躍動著，隨時都有可能沖上來，危及我和夏雪的生命。
　　“如果妳是香雪海，看到妳的兩個親生兒子就在眼前喪生於蛇吻，怎麽會無動於衷？父親說過，妳的心性被藏地的妖魔所迷，已經不是壹個神智正常的女人，果然沒有說錯——果然沒有說錯！”夏雪激動地揮舞著手臂狂叫。
　　我只能判定，她是葉天曾經遭遇過的怪人，而斬傷暗龍的電光亦像極了蟲棺出現時的那壹道，兇猛絕倫，無可匹敵。
　　“修行百年，終不能破除自身的陳規陋習、思想屏障，真是可悲——我為什麽不能早壹步從佛陀‘舍身飼虎、割肉餵鷹’的大無畏行動中得到啟迪，早壹些突破進入秘境的壹切障礙？難道是之前的機緣未到？”那女人忽然出聲，大步走到深谷邊緣，盤膝打坐。她掌心裏出現的長刀無聲地收了回去，雙掌穩穩地交疊在胸前。
　　夏雪終於不支倒地，緊咬著牙關，眼睛裏幾乎噴出火來。
　　“不要沖動，靜觀其變。”我抱住她，就像在甬道裏她抱著重傷的我壹樣。
　　“她就是香雪海，我能感覺得到。這壹刻，我終於明白了什麽才叫‘到黃河死心、見棺材落淚’，苦求了那麽久，得到的卻是如此結果，是上天在故意捉弄我們兄妹三個嗎？陳風，告訴我，求妳告訴我——這壹刻，我的心就要碎了，在它碎成千萬片、萬萬片之前，其實已經如死灰、如薄冰、如暮煙……”她吃力地抓住我的手，昏昏沈沈地呢喃自語著，最後便無聲地昏厥過去。
　　此時此刻，暫時的休克是對她而言最好的治療方式。我相信她的判斷，那女人就是他們在藏地苦苦尋覓的香雪海，此地就是三個人長途跋涉的最後終點。哲學家說，並非每個終點都是圓滿的句號，果不其然。
　　“昔者菩薩為大國王，號薩波達，布施眾生恣其所索，湣濟厄難常有悲愴……帝命邊王曰：今彼人王慈潤滂霈福德巍巍，恐於誌求奪吾帝位。爾化為鴿疾之王所，佯恐怖求哀彼王。彼王仁惠必受爾歸，吾當尋後從王索爾。王終不還，必當市肉，以當其處。吾詭不止，王意清真，許終不違，會自割身肉以當其重也。若其秤肉隨而自重，肉盡身痛其必悔矣，意有悔者所誌不成。釋即化為鷹，邊王化為鴿，鴿疾飛趨於王足下，恐怖而雲：大王哀我，吾命窮矣。王曰：莫恐莫恐，吾今活汝。鷹尋後至，向王說曰：吾鴿爾來，鴿是吾食，願王相還。王曰：鴿來以命相歸，已受其歸，吾言守信，終始無違。爾茍得肉，吾自足爾，令重百倍。鷹曰：吾唯欲鴿，不用余肉，希王當相惠而奪吾食乎。王曰：已受彼歸信重天地。何心違之乎。當以何物令汝置鴿歡喜去矣……”那女人面對著深谷裏的九頭蛇鷹，開始大聲誦經，銀色長發鋪陳在背後，隨著蛇頭的呼吸吞吐飛揚著。
　　她念誦的是《六度集經》中的《薩波達王本生》，記述的正是“割肉餵鷹”的佛家故事，但孫柔槍投身蛇吻的行動，其目的卻與這故事頗有不同。前者是為了弘揚佛法、普度眾生，而後者則是為兄弟報仇、保護我和夏雪。
　　“鷹曰：若王慈惠必濟眾生者，割王肌肉令與鴿等，吾欣而受之。王曰：大善。即自割髀肉，秤之令與鴿重等，鴿踰自重自割如斯，身肉都盡未與重等，身瘡之痛其為無量。王以慈忍心願鴿活，又命近臣曰：爾疾殺我秤髄，令與鴿重等。吾奉諸佛受正真之重戒。濟眾生之危厄，雖有眾邪之惱，猶若微風，焉能動泰山乎……”
　　那女人的誦經聲越來越高亢，在山洞裏激起層層回聲。驀地，壹只蛇頭橫掠過來，要將她卷入山谷。女人的身體平地飛起五尺，盤坐的姿勢不變，頭頂倏地閃出壹把七尺長刀，旋轉著飛斬下來，蛇頭應聲而落，翻滾著跌下谷底。
　　我驚詫丁她的出刀方式，這種武功竟然是自己之前聞所未聞的。蛇魔又受重創，終於盤旋後退，向西北面遊去。突然之間，它的腰腹中段連續發生了三次劇烈爆炸，血肉橫飛之間，蛇身被炸成兩段，其中連接著剩余六個蛇頭的部分直飛上洞頂，再落下來時，已經砸成了壹塊巨大的肉餅。
　　“鷹照王懷守道不移慈惠難齊，各復本身。帝釋邊王稽首於地曰：大王，欲何誌尚惱苦若茲？人王曰：吾不誌天帝釋及飛行皇帝之位，吾睹眾生沒於盲冥，不睹三尊不聞佛教，恣心於兇禍之行，投身於無擇之獄。睹斯愚惑，為之惻愴，誓願求佛，拔濟眾生之困厄令得泥洹。天帝驚曰：愚謂大王欲奪吾位，故相擾耳，將何敕誨。王曰：使吾身瘡愈復如舊，令吾誌尚布施濟眾行高踰今。天帝即使天醫神藥傳身，瘡愈色力踰前，身瘡斯須豁然都愈。釋卻稽首，繞王三匝歡喜而去。自是之後，布施逾前，菩薩慈惠度無極行布施如是。”那女人的誦經聲停了，毫不理會我和夏雪的存在，大步走過石梁。
　　“前輩，前輩？”我大聲呼喚她，但她根本頭也不回。
　　“就在此地，就在此時，我已經耽擱太久了，再不能破關而入，伏藏師的黑夜就要重新降臨，而我的壹生亦如風中之燭，無法善始善終，得道而歸。願護法神瑪哈嘎拉的智慧之光，仁吉卓瑪的人皮之鼓，給我以決斷困厄的神力！”她摘下了腰間的鼓，猛然振臂壹敲，發出振聾發聵的壹聲巨響。
　　隨著鼓聲出現，那面看似堅不可摧的黑色石壁竟然也春風拂動湖面般微微晃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