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龍八部高僧

　　事實上，我壹直蹲在仁迦大師的身邊，那聲音和黑甲將軍都只是我壹個人的幻覺。傑朗已死，以他的年齡，是不可能有如此年輕的父親的。幻覺終歸是幻覺，無法用常理解釋，就像傑朗無法確切地描述自己看到的那壹幕幕故事壹樣。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仁迦大師陡地跳了起來，頭上的鮮血淋漓壹甩，我的衣服已經首當其沖地遭了殃。現在，方坑裏的鮮血正在滲漏下去，確切說應該是被那塊刻著線條的石板慢慢吸收掉了。
　　“余心向佛，千年不死。好好，好壹個‘千年不死’，那才是真正有誌做大事的人，比任何畢生青燈黃卷、虔誠誦經的藏傳佛教門人都更具價值。我看到妳了，我真看到妳並且大徹大悟了，感謝尊師點化，感謝……跟我來吧，跟我來吧……”仁迦大師語無倫次地叫著，壹把拖起我，奔向門外。
　　臨去時最後壹瞥，我看到那塊青石吸飽了藏地高僧的血，已經變為近乎透明的澄碧色，所有的線條都清晰地凸現出來。
　　“寧吉先生，把那塊石板鑿出來帶走，我覺得它肯定有用！”我向寧吉大叫。
　　仁迦大師的右手如雪山峰頂的禿鷲鷹爪壹般，指尖死死地嵌入我的小臂肌肉裏，拖著我飛奔出門，然後向古樹方向狂奔。我不知道他的武功師承何門何派，這壹抓之力，比起中國江湖的淮上鷹爪門武功有過之而無不及，令我急切間無法掙脫。
　　我們兩個沖到大殿正中，仁迦大師突然止步，我借著前沖的巨力擰腰旋身，終於掙脫了他的五指。
　　“大師，妳要帶我去哪裏？”我甩甩手臂，皮肉雖然沒被抓破，卻已經痛得鉆心。
　　“別說話，看……看那棵樹。”仁迦大師如同壹只斷了線的木偶壹般，蹣跚地走近古樹，伸手撫摸著紋路縱橫的樹皮。因為惡劣氣候的影響，這棵樹生長緩慢，所以樹皮堅硬而厚實，仿佛能隨著歲月增長而壹直拔節到天上去。
　　“就在這裏，他就在這裏，師祖和師父果然沒有騙我。那唐朝的大將軍真的壹直都在，他在守護著壹個天大的秘密，他在等著壹個人完成壹件大事……他的壽命就要結束了，妳知道嗎？他就要死了，但是使命必須延續下去，直到……直到……”仁迦大師痛苦地捂住太陽穴，那條突兀的筋絡消失了，但他的思考能力也隨之下降，無法繼續表達。
　　就在我們身後的青石板地面上，他的血滴了壹路，觸目驚心，如同幾千顆斷了線的西藏珊瑚珠。
　　“怎麽才能見到他？”我知道，仁迦大師到了現在的地步，已經是油盡燈枯，強弩之末。假如樹下洞窟裏真的有人存在，我該怎樣找到下探通道？
　　“跟我來吧。”仁迦大師搖搖晃晃地前行，繞著古樹逆時針走了三圈，那些鮮紅的血滴也跟著環繞大樹三圈。
　　寧吉和蓮娜趕了過來，他的腋下挾著壹塊壹尺見方的石板，正是被仁迦大師的鮮血浸泡過的那塊。
　　仁迦大師的血就要流幹了，他倚著樹身，抖抖索索地從僧袍的口袋裏取出壹卷經書，向我揮了兩下，有氣無力地微笑著：“陳先生，這本《聖大解脫方廣懺悔滅罪成佛莊嚴大乘經》是藏傳佛教僧人持誦的經典，為了弘揚佛法，我隨時都將它帶在身邊，渴望有天能壹夕頓悟，拋棄肉身，白日飛升。現在，我用不到了，因為我突然明白，自己在羅布寺、在藏地高原、在人世間都是為著壹項神聖使命而活著的。我……與藏地千千萬萬個伏藏師等同，我猜自己的前世可能是佛祖駕前的壹盞香油明燈，只為照亮世界而活，諸多虔誠弟子將因我的照射指引而橫渡厄難，抵達靈山彼岸。現在，我把它送給妳——”
　　“大師，不要提經書的事情了，我們要見傑朗提到的天龍八部高僧，要深入地下，找出埋藏在羅布寺底下的秘密。”蓮娜不再沈默，也許在最近的種種惋惜錯失後，她也意識到了時間和效率的重要性。任何問題，如果當事者不能積極進取，占據事件發展的主導地位，勢必步步受挫，徒勞無功。
　　仁迦大師振臂壹揮，經書淩空向我飛來。或許那本線裝老書實在是太破舊了，根本經不起這種拋擲，剛剛離手，便紙頁散亂，紛紛揚揚地半空亂飄。
　　“這部經文是本師釋迦世尊去娑羅樹涅槃途中所宣講的經文。世尊心中充滿了對罪苦眾生的悲憫，便賜以凈除罪障的方便之門，教令稱念十方三世佛和菩薩名號以及十二部經名。不僅宣講懺悔凈罪的殊勝法門，還宣講三乘是壹乘、別相三寶、壹相三寶、超拔眾生的方便、無上空義、成就菩薩道……等等。本師曾經歷劫修行，供養無數諸佛，但僅僅得聞壹次此經的名字，並未親眼得見此經。而後又經多劫修行，終於定光佛時得聞得見此經，並得授記。得見此經的人，就等於見到本師，會得到世尊的授記。受持此經，就能除滅壹切煩惱重罪，饒益壹切眾生，功德無量，十方佛土，隨意往生……”
　　驀的，那些寫滿文字的發黃書頁竟然化身為幾百只翩翩起舞的灰色蝴蝶，振顫著纖薄的翅膀，繞著那棵古樹飛動。
　　這不可思議的壹幕將蓮娜驚得目瞪口呆，只是仰面看著，雙拳緊握，再也說不出壹個字。
　　“獅子吼菩薩在經中雲：是方廣經典。諸佛之母。菩薩大道。學者眼目。攝諸邪見。救護失心。閉三惡道。開無上菩提門……”仁迦大師支撐不住，掙紮著盤膝坐下，幾百只蝴蝶忽然壹同落下，將他周身包裹住。
　　“不要多說，不要多問，不要多動。”我把蓮娜拉到我的身後，壓低嗓音叮囑她。
　　“坐化坐化，坐而化之，拋棄肉身，唯心永存……”仁迦大師的臉已經被蝶翼遮住，但他的聲音仍不斷傳來。猛然間，蝴蝶再次飛起，繞著仁迦大師飛旋急舞，化成壹層蝴蝶的幕布。空氣中不知何時多了壹種淡淡的檀香味，應該是從飛舞的蝴蝶身上傳來的。
　　“陳先生，我覺得大師似乎即將寂滅，檀香味就是他臨終前運氣散功所發出的。如果這條線索斷了，我們又該怎麽辦呢？”蓮娜從我身後探出頭來，緊張地盯著那群蝴蝶。
　　現在，明明知道秘密就在古殿、古樹之下，卻無法破門而入，簡直是壹種痛苦之極的煎熬。蝴蝶的舞姿漸漸放緩，忽然排成八列長隊，向古殿外飛去。我又壹次驚訝地發現，仁迦大師已經不見了。
　　寧吉忽然猛的擊掌：“怪，怪到極點——但也妙，妙到極點！”
　　這種人類驟然變身為蝴蝶的故事史上早就有過，《莊子·齊物論》上記載：“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誌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戚戚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這段古文的意思是：以前莊子做夢變成蝴蝶，完全是壹只欣然生動的蝴蝶，十分快活適意，全然不知道自己是莊周了。壹會兒醒來，才驚訝自己原來是莊周。真不了解到底是莊周做夢變成蝴蝶呢，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周呢？莊周與蝴蝶壹定有分別。這就是所說的物化，也就是變化同為壹體，不分彼此，消除物我差別的境界。
　　無論如何，仁迦大師已經徹底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大概已經變成了壹只漂亮的灰蝶，與經書化成的蝶混雜在壹起，逍遙自在地去了。
　　“陳先生，仁迦大師向妳說過什麽？難道咱們的大好線索就這麽斷了？”寧吉悶悶不樂地苦笑著。
　　很可惜，仁迦大師沒有說過任何有用的線索，壹切都要我們自己去發掘。
　　那時，顧知今從殿外壹步跨進來，回頭壹指：“餵，妳們看到了嗎？好大的壹群蝴蝶呀！其中壹只特別巨大的，翼展超過四寸，還繞著我上下飛舞了好幾圈。可惜沒有撲蝶網，只能暫時放過它們了。”
　　驀的，古樹北面的大殿地面突然塌陷下去，形成了壹個六尺見方的暗洞。蓮娜發出壹聲驚呼，而寧吉則飄身後退。我湊近洞邊，立刻發現了深度超過兩米的地方，出現了壹個青色的洞口。
　　我深吸了壹口氣，擡起頭來向大家宣布：“那可能就是深入地下的秘道，誰現在想退出的，就站到壹邊去。”既是探險，就會遭遇麻煩，羅布寺內外送命的人已經太多了，我不想再累及無辜。
　　他們三個都沒開口，顧知今回手關上木門，嘩的壹聲插上門閂。他那樣做，是為了防止有人突然闖入，我對此沒什麽意見。
　　進洞時，我走在最前面，其次是蓮娜、寧吉和顧知今。石洞旋轉向下，四周光線黯淡，幾乎所有的階梯上都生滿了滑膩膩的青苔。顧知今擰亮了壹支筆形電筒，遞到我手裏，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顧叔，照顧好後面，免得別人抄了咱們的後路。”我知道大家的心情都很緊張，因為誰都不知道秘道的盡頭到底存在什麽。
　　“有我在，放心，放心。”顧知今臉上掛著亮晶晶的汗珠，卻渾然忘卻了舉手擦汗，只是緊盯著前路。
　　大約有了七八分鐘的樣子，前面的轉角處忽然出現了昏黃的燈光。我示意後面的人暫停腳步，壹個人躡足前行，向燈光來處探頭望了望。秘道右側的石壁上方留著壹個壹尺見方的石龕，裏面擺著壹盞短頸大肚的黃銅油燈，燈芯上的火頭僅有花生米大小，安詳而穩定地燃燒著。
　　燈下，是壹個盤腿打坐的人，頭發胡子都極長，胡亂地耷拉在地上，頭頂和雙肩也落了厚厚的壹層灰塵，看上去怪異之極，似乎在那裏打坐很久很久了。
　　“我等著外人進來已經太久了，根本無力站起來，大家請隨便壹些。”那怪人雙手合十，向著我們這邊躬躬身子，分別用梵文、藏語、漢語、蒙古語重復著同壹句話。
　　“妳是誰？”我用漢語回答，平靜地註視著他的雙手，假如對方有歹意，我就搶先動手。
　　“跟我走。”怪人慢慢起身，扶著石墻向下走。稍微壹動，他身上的塵土便撲簌簌地向下落。
　　我提示大家跟上，隨著怪人壹起下行。二十五級臺階以後，我看到了第二層石龕和油燈。下面坐著的是個年齡蒼老的藏僧，壹看到我們，馬上起身，端著油燈領我們繼續向下。
　　在這種詭異隱秘的環境中，飲食與呼吸都是無法解決的矛盾問題，我無法想象他們兩人是如何長久生存下去的。越向下，臺階便越陡峭，兩邊的石壁也變得滑不溜手，蓮娜只能扶著我的肩膀前行。
　　第三層、第四層、第五層的三名僧人看上去只有四十幾歲的樣子，眼神清亮，面露微笑。
　　第六層、第七層的兩名僧人更加年輕，僅有三十歲不到的樣子，身上的僧袍光鮮嶄新，似乎剛剛上身不久。
　　按照下降的高度，我們那時差不多在地面以下三十米的位置，潮濕壓抑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蓮娜將手腕伸到我的眼前，她腕表上的秒針轉速越來越慢，仿佛壹架電力不足的石英表，每向前動壹次都會停頓壹陣。
　　“變慢的是地球的絕對時間嗎？或者僅僅是壹只腕表的相對時間？”她附在我耳邊問。
　　我搖搖頭，沒有時間去思索這個問題，因為前面的燈光忽然亮了數倍，壹個僅有十幾歲的少年藏僧站在壹座兩米高的七層玲瓏塔後面，面帶著迷蒙的微笑，盯著從臺階上依次走下來的人。
　　這裏是個直徑近十米的圓形空間，高度約四米，還算寬敞，總算暫時擺脫了下旋秘道裏那種憋悶的感覺。
　　“來了。”少年向我點了點頭，兩頰上驀的出現了深深的酒窩，笑容越發柔和。
　　我也點點頭，但卻沒有急於發問。需要問的問題太多，根本不知道從哪壹個問起，所以不如壹句話都不說，等對方先開口。
　　“這是生命的中間轉折點，而不是終點。未來結局如何，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就像壹局布子過百的棋局，每壹顆棋子所起的作用，都只是隱隱閃現，連其生死都無法最終定論，何談勝負成敗？”少年稍稍停頓，目光從七名藏僧身上壹壹掠過。
　　“很好很好。”七個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壹切所見、所聞、所識、所思都是夢幻空花，壹切生死，都是大智慧升華提煉的結果。妳們已經結束了各自使命，可以選擇輪回永生，也可以選擇化身為蝶、搖曳成沙或是散佚如光影，得到永久的自由。這樣，好不好？”少年舉起右手，指向七人，上面竟然長著七根手指。接下來，他的指甲連彈七次，發出壹連串錚錚脆響，七道灰色光芒落在他們身上。
　　“喏。”七個人的聲音依舊整整齊齊。
　　“那麽，還不走？”少年振了振衣袖，笑意更深。
　　那座塔的每壹層裏都亮著壹盞油燈，細看，塔身上面所有的門窗、飛檐、階梯、通道都是壹點壹點鏤空琢磨出來的，竟然是壹塊巨大的骨頭整體雕刻而成，人身上自然不可能有這種骨頭。
　　“不能。”七個人又答。
　　“難道，妳們需要帶走各自的生命之光才肯走？那麽多年過去，心中仍然放心不下這壹點光芒？”少年清瘦的臉上現出了深深的惋惜。他的眼睛又大又亮，仿佛兩面鏡子，能夠照得出清晰的人影來。我向他多看了幾眼，便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仿佛沙漠中長途跋涉的旅人對於綠洲的渴望。
　　壹個中年僧人大步越眾而出，走到塔前，把手伸進第二層塔身，壹下子攫住了那根正在燃燒的燈芯。
　　“阿修羅，妳想清楚了嗎？”少年壹聲低喝，聲音在空氣中久久震顫，裊裊不絕，猶如羅布寺的晨鐘暮鼓之音。
　　中年僧人大聲回答：“想清楚了，我不進輪回，就算化身為雲霓飛煙、孤魂野鬼，也要再看它壹次。”實際上，他發出了壹個“它”的音節，因為我不知道指的是男人、女人、生物、東西，才暫時用這個詞匯代替。
　　“壹切妖嬈色相，不過是紅粉骷髏，幾百年了，妳還不能頓悟？”少年皺眉，臉上的微笑忽然化成壹種深刻的悲憫。
　　“頓悟頓悟，若能割舍頓悟，我還能自願囚禁於此，直到等到哪咤俱伐羅到來？”中年僧人的另壹只手向我指了指，壹張臉被燈火映得通紅。哪咤俱伐羅是佛教護法神之壹，相傳是毗沙門天王第三子，三頭六臂，後演化為中國神話故事中國的哪咤。
　　我怔了怔，不知道他的話是什麽意思。
　　從仁迦大師白日飛升到現在，我作為隊伍的領頭人，其實並不清楚此行的終點究竟在何處。之前傑朗所說的非常模糊，並且他沒有到過這裏，壹直都是在幻想世界中探索、記錄、轉述的。很顯然，帶我們進入這個圓形空間的七名僧人並不是絕對服從少年的指揮，當中年僧人開始出頭發難的時候，另外六人壹起盯著少年背後的石壁，或皺眉、或竊笑、或舔嘴唇，表情各異。
　　“為色所迷，為色所困，無妄之火，千年不熄。是以大唐高僧才往來數十寒暑，搬運經書直至汗牛充棟，祈望度化妳們這些執念過深之輩。想不到，還是不能根絕隱患。阿修羅，我最後問妳壹遍，妳決定了嗎？犧牲唯壹壹次機會，只為再看它壹眼？”少年無奈地重復著，等到中年僧人再次肯定地點頭後，他的七指手掌猛地扣住了寶塔的邊緣，手臂壹揮，寶塔立刻高速飛旋起來。
　　之前我說過，中年僧人的手壹直伸在塔裏，抓住燈芯，現在寶塔像壹臺突然通電的卷揚機壹般，把他狠狠地卷住，隨塔身壹起高速猛甩起來。
　　我下意識地滑步向前，要出手解救他。在正常生活中，“見死不救”是最遭人鄙棄痛斥的自私自利行為，嚴重者甚至要遭到法律的懲戒。倏的，少年身子壹閃，擋住了我的去路，右掌壹下子抵住我的額頭。
　　“那是阿修羅的宿命，妳不要管。他在做壹件自以為能感天地、泣鬼神的、非常有意義的大事，並且不惜為此觸犯天條。哪咤俱伐羅，妳什麽都不要做，這已經不是妳能掌控的世界。”那時，他的七根手指已經突變為七柄泛著寒光的金錐，逼得我無法靠前。
　　蓮娜、寧吉、顧知今都在我的身後，我不能退縮，只是冷靜地面對那少年。
　　“看、聞、思、記。”少年微笑著縮手，指著寶塔，再說了四個字。
　　那時候，寶塔後面的青灰色石壁驟然向兩邊滑開，露出壹大片深藍色的湖水來。極遙遠處，水草浮蕩，遊魚翩然，令人懷疑這個地方剎那間就會被湖水倒灌進來，淹沒壹切。那種怪異的景象讓寧吉、顧知今那樣的大行家也同時“咦”了壹聲，表示內心萬分驚奇。
　　寶塔不再轉動，中年僧人搖搖晃晃地落地，只停了幾秒鐘，便向湖水中大踏步走去。
　　原來，石壁後面是用大塊的透明水晶石圍成的空間，我們和親眼所見的水底世界之間，有著非常安全的壹道水晶石屏障。在那個空間裏，平放著壹塊巨大的翠玉，約八步見方，上面平躺著壹個披著輕紗的女人，中年僧人就是向她走過去的。
　　隔著那麽遠，我看不清那女人的相貌，但她身上散發出壹種強烈的妖冶誘惑，就算在壹動不動的情況下，仍然吸引了除我、蓮娜之外所有人的眼光，當然也包括那少年僧人在內。
　　“我們幾經曲折到這裏來，究竟是為了什麽？”蓮娜拖著我的手閃避到壹邊，盯著那些不住地向水晶世界踏近的男人們。
　　“為了傑朗所說的那些話，為了消滅三眼族魔女，為了探究羅布寺的秘密。”我坦然回答。
　　“但是，迄今為止，我們還沒看到任何敵人。難道那女人就是敵人，就是三眼族魔女？”蓮娜嘆息著。
　　我不知道那碧玉床上躺著的究竟是什麽人，但相信時間會證明壹切，包括已經停止的時間。
　　“陳先生，寧吉大總管提醒過我，要多註意顧知今，因為……因為他身上攜帶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妳看，顧知今的口袋裏壹定裝著某種沈甸甸的東西，才把褲袋撐得鼓鼓的。他懷疑，那是壹種體積極小、極高密度的東西，至少不會是手槍、匕首之類。總之妳多加小心，免得節外生枝，我們的麻煩實在已經夠多了——”稍停，她又語意復雜地補充，“又加上那個女人。”
　　我早就註意到顧知今的褲子問題，但卻想不出他會隨身攜帶著壹件什麽東西，密度能大到那種程度。
　　中年僧人帶頭走到碧玉床前，其他人也壹起跟進。我現在明白了，他剛剛與少年對談時說的“它”，實際指的就是這女人。
　　“我們要不要壹起進去看看？”蓮娜變得進退兩難。
　　“進去吧，真正的高手是不會被虛妄色相誘惑的，相信我，就算是閻羅陷阱，也能帶著妳全身而退。”我牽著她的手，慢慢踱進那個深藍世界裏。
　　就在我們的頭頂上，壹條超過五尺的灰色草鯉搖頭擺尾地遊了過去，壹大群半尺長的草鯉壹窩蜂壹樣地緊隨其後，追逐著搖搖擺擺的青色水草。日光已經變得無限遙遠，水波呈現出陰沈沈的不同層次，有時深藍、有時淺藍、有時又變為青黑色。
　　依照地勢判斷，窩拉措湖的水不應該流經這個位置，也就是說，我們不該在羅布寺底下看到任何水源，只應看到高原青石和百年凍土。
　　蓮娜抓緊了我的手指，情緒十分緊張，不停地左右張望。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在那張碧玉床上，根本無人註意我們倆。我的視線轉移到水晶世界的中央時，忽然發現那裏並不是空無壹物的，而是盤踞著無數透明的根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