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8章 就這樣好了？

　　初三的這天，病房裏突然來了很多的人，孟平的妹妹和妹夫從無錫趕了過來，下午的時候，譚淑珍和小芳，帶著壹大幫的人出現了，張晨嚇了壹跳，問：
　　“妳們怎麽從三亞回來了？”
　　譚淑珍看著張晨，苦笑著：“壓力太大，再不來，我和小芳會被他們罵死的。”
　　老張看到了張晨，瞪了他壹眼，張晨媽媽在邊上罵道：“晨晨，妳也太不像樣子了，孟平住院這麽大的事情，妳也不和我們說？！”
　　小樹和姚芬說：“我們都不知道。”
　　向南哼了壹聲：“也不告訴我。”
　　譚老師和張晨說：“張晨，這事妳確實做的不好，孟平怎麽說，我們也是在壹起吃過那麽多年夜飯的人，妳把我們支去三亞，什麽意思，我們知道了，還吃得下飯嗎？”
　　譚淑珍攤了攤手說：“看到沒有，沒辦法，我們只好把他們，直接從三亞帶到上海來了。”
　　張晨趕緊舉手說：“我錯了，我錯了。”
　　壹大幫的老人圍著孟平，幾個老太太，眼眶都紅了，從孟平眼下的這個情形，他們都看出來，孟平這是日子不多了。
　　走到了沙發那裏坐下，老劉輕嘆口氣，他說：“唉，這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怎麽就要死了。”
　　桿子媽媽看了他壹眼說：“妳總算是說了句人話。”
　　向南走到了孟平的床頭，含著眼淚和他說：“孟叔叔，妳要好起來啊。”
　　孟平看著她，艱難地說：“向南，這麽高這麽漂亮了……”
　　“孟叔叔，等妳好起來了，我請妳去看我們的演出。”
　　孟平點點頭說好。
　　最高興的是小釘子，她看到這麽多的人裏，總算是有了比她小的小孩，那就是小樹和姚芬、小武和徐巧芯的小孩，還有比她大的，二貨的兒子小咕嚕。
　　幾個小孩，很快就玩到了壹起。
　　把所有的人都在昆侖大酒店安頓好，傍晚的時候，吃過晚飯，他們三三兩兩，又過來看孟平，走的來的，病房裏就沒有斷過人。
　　李陽和葉宜蘭也回來了，李陽把已經簽了的轉讓協議，展開給孟平看，孟平點了點頭，嘴角抽了壹下。
　　到了晚上，病房裏陪護的人很多，張晨、李陽、二貨和小武，大家都在病房裏不肯走，不過，就是連二貨，也沒有再提宵夜的事情。
　　張晨坐在孟平的床頭守著他，把其他的人都趕到了沙發那裏去聊天。
　　到了十二點多鐘的時候，孟平突然摘掉了氧氣罩，張晨想把它戴回去，孟平不停地搖著頭，眼睛努力地睜著，眼球突了出來，眼皮往上翻著，很快，眼眶裏看到的就都是眼白，張晨吃了壹驚，抓住了孟平的手叫道：
　　“孟平，孟平！”
　　沙發那裏的人都圍了過來，老陶也從折疊床上起來，跑了過來，看了壹眼就叫道：“不行了，孟師傅要去了！”
　　張晨沖李陽叫道：“快打電話給陳雅琴！”
　　這是想讓她來看最後壹眼。
　　小武已經跑出去叫醫生，醫生和陳雅琴他們都還沒有趕到的時候，孟平的脖子突然梗直了，喉嚨那裏咕嘟壹下，張晨聽到孟平好像深深地嘆了口氣。
　　張晨叫著：“孟平孟平！”
　　二貨和李陽也叫著：“老孟老孟！”
　　醫生和護士快步走了進來，醫生握住了孟平的另外壹只手，搭了搭脈，聽診器按在孟平胸前聽聽，張晨看著他，醫生搖了搖頭。
　　護士問：“王醫生，還要不要……”
　　醫生又搖了搖頭，說：“不需要了。”
　　他看看手表，和護士說：“記錄壹下，十二點二十九分。”
　　二貨蹲在了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老陶嘆了口氣，和張晨他們說：“孟師傅也高興的，今天這麽多人來送他。”
　　護士把氧氣罩什麽都收了起來，醫生和老陶說：“交給妳了？”
　　老陶點了點頭。
　　醫生和護士都出去了，老陶和張晨說：“妳們幫我壹下，趁著孟師傅還沒有冷透，幫他身上擦擦幹凈，換換衣服。”
　　張晨說好，小武說，我也來幫忙。
　　“妳幫我打壹盆溫水，再從櫃子裏拿壹條幹凈的毛巾過來。”老陶說。
　　他掀開了被子，用剪刀剪開了孟平身上的病員服，張晨的眼淚洶湧而出，他看到了床上，那個已經皮包骨頭、瘦骨嶙峋的孟平。
　　老陶用毛巾蘸了溫水，替他擦拭起來，張晨和小武幫助翻身，老陶口裏念念有詞：
　　“孟師傅，孟師傅，這麽多朋友在這裏送妳上路，妳就高高興興地走吧。”
　　走廊裏傳來了騷動聲，張晨和李陽說：“妳去攔著他們，就放陳雅琴壹個人進來，和他們說，孟平已經走了。”
　　李陽跑到了門外，張晨和老陶說：“陶師傅，等壹下。”
　　老陶停了下來，張晨把被子給孟平蓋了起來。
　　陳雅琴沖了進來，撲到了孟平的身上就大哭起來，外面走廊，也是哭聲壹片。
　　老陶走到張晨的身邊，輕聲和他說：“要快，等下硬了，衣服不好穿。”
　　張晨點了點頭，他走過去，拉起了陳雅琴，和她說：“陳雅琴，妳去看看，孟平平時喜歡穿那些衣服。”
　　張晨半推半拉，把陳雅琴拉到了櫃子那裏，陳雅琴從櫃子裏，拿出了壹包早就準備好的衣物，張晨踢了還蹲在那裏哭著的二貨壹腳，和他說，妳陪陳雅琴到外面等。
　　二貨站起來，扶著陳雅琴出去。
　　張晨拿著衣服回去，三個人裏裏外外幫孟平穿好了衣服褲子襪子和鞋子，老陶接著從櫃子裏拿出了壹套壽衣和壽帽，張晨看著這些東西有些滑稽，他和老陶說：
　　“陶師傅，不用了，孟平他也不信這些，就這樣可以了。”
　　老陶搖了搖頭說：“不行的，陽間有陽間的規矩，陰間有陰間的，孟師傅就這樣去了，會被他們欺負的。”
　　張晨馬上就不響了，陰間的規矩誰知道呢，但人到了這時，就變得迷信起來，覺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只要不讓孟平被受欺負就好。
　　三個人接著幫孟平把壽衣穿好，老陶拿了條紅色的薄被，把孟平裹好，上中下三道綢帶綁緊。
　　然後把壽帽戴好，系帶系好，三個人再把孟平在床上擺平。
　　張晨看著這個形象有點怪異，還是想給孟平蓋上被子，老陶說，不能蓋，蓋住孟師傅就走不動了。
　　張晨趕緊住手，仿佛孟平真的會走不動了。
　　老陶和小武說，可以了，讓他們進來看吧。
　　走廊裏的人都進來了，大家圍著孟平哭，小釘子看到這麽多人在哭，再看看她爸爸躺在那裏壹動不動，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也想哭，小咕嚕和她說：
　　“噓，妳爸爸睡著了，不要吵他。”
　　小釘子趕緊閉嘴，不過憋了還沒兩三分鐘，終於還是大哭起來。
　　張晨他們幾個男的，都退到了後面，老陶問張晨，殯儀館的電話有沒有打？
　　李陽說：“護士已經打了。”
　　老陶點了點頭。
　　張晨問老陶：“就這樣好了？”
　　老陶說：“好了，等殯儀館的車來。”
　　過了半個多小時，殯儀館的兩名工作人員，推著不銹鋼制作的擔架車到了，也不管裏面的人還圍著孟平哭，他們就叫著：
　　“讓讓，讓讓。”
　　哭泣的人們不知道怎麽回事，讓了開來，兩個人把孟平擡上擔架車，就要往外面走，錢芳哆嗦了壹下，叫道：
　　“妳們把他拉到哪裏去？”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白了她壹眼，老陶趕緊說：“去殯儀館，去殯儀館，人走了都要送去殯儀館。”
　　陳雅琴哭喊著追過去，老陶和錢芳說：“快去把家屬攔住。”
　　錢芳醒悟過來，趕緊從背後抱住了陳雅琴。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推著車，在兩旁很多門裏走出來的眾人目視之下，往走廊最頭上的貨梯推去，張晨和李陽跟了過去。
　　進了電梯，那兩個人看看張晨和李陽，又互相看看，他們好像是奇怪，這兩個人跟來幹嘛？
　　到了壹樓，大樓側門的門口，壹輛殯儀館的面包車停在那裏，連車都已經倒好，車尾倒向門口，兩個人中的壹個把尾車門打開，裏面是壹個鐵櫃子，他們把孟平推進了鐵櫃子，接著把擔架車收起來，也塞進了車廂。
　　“嘭”地壹聲，把車門關上。
　　兩個人的所有動作都很熟練，每壹個環節也都很快，連話也沒有多說壹句。
　　張晨問：“就這樣好了？”
　　其中的壹個看看他，問“哪能？”
　　張晨追問：“把他送到哪裏去？”
　　另外壹個說：“哪裏去？冷庫裏凍著。”
　　兩個人上了車就準備走，張晨追過去問：“我們跟在妳們後面？”
　　對方被問糊塗了：“這大半夜的，妳們去幹嘛？明天白天上班時間，拿著醫院的死亡證明，到我們大廳去簽合同，定火化時間。”
　　李陽問：“哪個殯儀館。”
　　司機伸出手來，敲了敲車門上的字：“龍華。”
　　汽車啟動走了，張晨呆呆地站在那裏，他擡頭看了看天空，天上什麽也沒有，連稀落的星星都沒有，陰著。
　　張晨心裏空落落的，仿佛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就這樣好了？”
　　是啊，他總覺得，壹個人來到這個世界，走了那麽多的路，做了那麽多的事，酸甜苦辣，嘗了那麽多的滋味，似乎是不應該這麽簡單，說沒有就沒有了，說走就走了，就這樣好了？這也太簡潔了吧？
　　但不是這樣，又能哪樣，“哪能？”
　　李陽拍了拍他，和他說，走吧。
　　兩個人神情落寞地回去，乘貨梯上樓，走到了孟平的病房門口，意外地發現，房間的門開著，裏面的燈黑了。
　　張晨伸手把電燈打開，兩個人吃了壹驚，他們看到，裏面所有的東西都已經收掉了，只有壹個空床架，連衛生都已經搞過，地面也拖過了。
　　張晨頓時明白，這個自己每天來的病房，和自己無關了，孟平的所有壹切，都已經被清理了，明天，這裏將會有新的病人，也會有新的探病的人，陪夜的人。
　　“餵餵，誰到裏面去？”壹個護士壹邊叫著壹邊走了過來，走到門口看到他們，說：“是妳們啊。”
　　李陽問護士：“還有那些人呢？”
　　護士說：“他們已經下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