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8章 為什麽

　　“為什麽？”過了半晌，張向北問。
　　張晨說：“張向北，妳現在要是和別的企業競爭，妳做什麽，需要多少錢，我傾家蕩產，就是把‘河畔油畫館’的藏品全部都賣了，我都會挺妳，但妳現在在做的事情很危險，關系的不是‘宅鮮送’的成敗，而是妳的人身安全，妳要是出事，我們三個加起來也沒法救妳。”
　　張向北納悶了，問：“我怎麽了？”
　　“妳越界了，做了不該做的事，碰了不該碰的底線。”張晨說。
　　“越界？我？笑話，我做什麽了，就越界了，是販毒還是走私軍火？”張向北不服氣，反問。
　　“都沒有，妳的公司，在業務上沒有問題，但是妳現在在做的村改公司，不是妳該做的事情，我問妳，在重慶、甘肅、寧夏和雲南，妳們是不是完全把人家村委會架空了？”張晨問。
　　“對啊，這不應該嗎？村改公司，壹家公司，怎麽可以有兩個中心，不要說我，就是妳們‘半畝田’要是有兩套管理部門，妳們公司還可以搞好？我說的有錯嗎？”張向北說著，看了看小芳。
　　小芳說：“北北，不要急，聽妳爸爸說，把道理說清楚了，妳就明白了，說實話，妳爸剛和我說的時候，我也是像妳這麽想的，覺得這沒什麽，但是……我被說服了，覺得妳爸是對的。”
　　“好吧，妳說。”張向北看著張晨，有點氣鼓鼓的。
　　張晨說：“如果是壹般的公司，妳說的沒錯，但是妳現在在做的，並不是單純的公司，甚至可以說，不是妳壹家公司可以做的事情，誰給妳的權力，讓妳有權去架空村委會，妳知道村委會是什麽？”
　　“不就是村委會嗎。”張向北嘟囔。
　　“村委會雖然不是壹級政府部門，但它是整個國家治理結構最基層的組織，什麽是組織，組織就是壹張網，只要有壹根線斷了，這個網就破了，我們的治理結構，從下往上，由村組成了鄉鎮，鄉鎮組成了市縣，市縣組成了省、直轄市和自治區，然後再往上。
　　“村委會在這個組織架構裏，是最基本的單元，也可以說是，就像壹個人的神經末梢，要是壹個人的所有神經末梢都癱瘓了，這個人的軀體也就完了，妳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去把村委會都架空了。
　　“妳知道妳幹的是什麽？就是把那張網裏的線剪斷了，就是把這個組織架構的神經末梢癱瘓了，這要放在以前，妳就是謀反，要砍頭的，妳知道嗎？”
　　“可是，我們在做的事情，都得到了當地縣和鄉政府的支持。”張向北爭辯說。
　　“那是因為他們還沒有看清，這還是壹個新事物，或者說是，他們窮急了窮怕了，急於想改變現狀，有些病急亂投醫了，妳能立竿見影，讓他們看到經濟狀況的改變，他們當然歡迎妳，但等他們意識到這個問題嚴重性的時候，就不會這麽認為了。”
　　張晨看著張向北說。
　　“北北，妳爸爸說的沒錯，以前我們被招商引資過去，還有地方給投資商綠卡的，說是輕微的違法，可以免於追究，還有當地的老大，當面和我說，在這裏，妳要個人頭我做不到，其他我都可以幫妳辦到的，但要是真去了，那就慘了。”
　　劉立桿在壹旁說接著：“妳想想，壹個鄉才幾個村，當這個鄉下面的村，都改成妳們的公司，村委員主任只是妳們的總經理的時候，這些主任，是會聽妳的，還是聽鄉裏的？
　　“肯定是聽妳的吧，妳都已經把村事務接管，把村委會架空了，他們不聽妳的，還好聽誰的？就是有個別不聽妳的，妳也會想辦法把他換掉，發動下面的員工，或者罷免，或者換屆時把他換掉，不聽話的主任，肯定會是這樣的下場，對嗎？
　　“等到這個時候，當鄉裏發現自己的指揮已經失靈，自己實際上也已經變成了壹個空架子，什麽決策都落實不下去，必須經過妳們公司的時候，妳覺得他們還會這樣想嗎？
　　“壹樣的道理，當每個鄉鎮都這樣被架空的時候，縣也肯定會運轉不正常吧，這就是妳老爸說的，因為神經末梢的癱瘓，迅速轉變為整個肌體的癱瘓。
　　“這還不用說，妳們已經有了操控村委會選舉的嫌疑。”
　　“妳們現在還只有十幾個公司，還沒有人註意到妳們，但當妳們下面的公司，達到了幾百幾千個的時候，妳都可以操控這些公司的時候，事情的性質就變了，妳們就變成了壹個很大的勢力集團。
　　“這個時候，不管妳承認不承認，妳都已經是壹個政治勢力集團，妳手上掌握著幾百幾千個村，幾百幾千個的村委員主任，實際是妳們指定的。”
　　張晨看著張向北，繼續說：
　　“那樣會捅破天，引起巨大的震動的，到那個時候，張向北，妳就身不由己了。”
　　“可是，我們又沒有做什麽壞事。”張向北說，“帶著村民脫貧也有錯嗎？”
　　“這和妳做了好事壞事無關，而是妳做了不該妳做的事情。”張晨說，“我們是做企業的，做企業的，可以服務社會，造福於社會，像妳們原來做的‘隨手幫’活動，就是造福於社會，但做企業的，不要去想著什麽改造社會。
　　“妳改造社會的結果就是，架空了村委會，綁架了村民，村兩委的話已經沒有人聽了，都是聽妳們的，妳們又拿什麽來保證，妳們做的每壹件事情都是對的？
　　“改造社會這種話，妳再也不用講，想也不用想，妳壹個企業，本身只是社會的壹份子，妳有什麽能力去改造社會？上面壹個文件，下面就開始搞人民公社，上面再壹個文件，就開始農村改革，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壹個文件就可以改變生產關系，妳可以嗎？
　　“還有，妳的主觀願望可能是好的，出發點可能是好的，就像我當年在臺上誇誇其談，我也認為我提出的，只是善意的批評，但事實上，我這種所謂的善意批評，很容易就被人引申為惡意的攻擊，這個界限很窄，很容易跨越。
　　“我也是李勇叔叔給我打電話，指出了這點，我才意識到的，知道了自己行為的荒唐。
　　“現在，妳們的村改公司項目，已經不是壹個企業項目，而是社會議題，政治議題了，妳必須馬上收手，不收手，後面也壹樣是妳無法控制的。”
　　張向北笑了起來，問：“有妳們說的這麽嚴重嗎？”
　　劉立桿和小芳都點點頭，張晨說：
　　“當然有，連小闞都知道，現在妳們渝北公司，村兩委的話已經沒有人聽了，妳覺得這個現象，村支書不會往上報告？出於他的工作職責和組織原則，他也必須往上報，我想上面很快就會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出手制止。
　　“張向北，我從來也不奢望妳能做出多大的事業，賺多少的錢，妳現在做的，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想，作為壹個父親，我最希望看到的的就是妳的平安，妳要知道，我如果不制止妳，妳出了事，我都沒有辦法和妳媽媽交待。”
　　小芳嘆了口氣，她和張向北說：“北北，聽妳爸爸的，我們把‘宅鮮送’賣了。”
　　“什麽意思？”張向北看著他們問，“妳們是說，我現在已經把‘宅鮮送’做成了壹個雷，然後我來做個甩鍋俠，對嗎？”
　　“不是這麽說，是妳現在的處境，已經進退兩難，妳自己已經沒有辦法糾正了。”小芳說，“這所有的項目，如果是下面做的，妳總公司出面，還可以制止和糾正，但問題是，這些項目，壹直都是妳在第壹線，自己親手做的，還有回旋的余地嗎？
　　“妳現在自己去推翻自己的決定，怎麽面對下面的人，怎麽面對妳對他們做出承諾的村民？壹旦妳開始改變的時候，也就是妳的個人信用崩塌的時候，而現在妳的個人信用，又緊緊地和‘宅鮮送’的信用綁在了壹起。
　　“這才是希望妳能激流勇退，徹底和‘宅鮮送’告別的原因，事實上，妳已經進退兩難，沒有辦法選擇了，拖下去，必然是妳和‘宅鮮送’兩敗俱傷，好在，現在想收購宅鮮送的，他們看中的都是妳們的整個城市生鮮配送網絡，對供應端的興趣並不大。”
　　“我不否認我有私心，就是這哪怕是個雷，必定要爆炸，我也不希望是在妳張向北手裏爆炸。”張晨說。
　　“接手的人沒有像妳這樣的負擔，他們可以對供應端進行改造，換壹個形式，妳現在已經沒有辦法換了。”劉立桿說。
　　“讓我好好考慮考慮，好嗎？”張向北說。
　　“事情已經在發酵，沒有時間了。”張晨說，“張向北，這不是壹個可以討價還價的選擇，不管妳同意不同意，‘宅鮮送’都賣定了，哪怕妳因此而恨我，我也不會看著妳被炸得粉身碎骨，我壹定要把‘宅鮮送’出售。”
　　包廂裏陷入了暫時的沈默，張向北低垂著頭，他知道老爸能說出這麽重的話，壹定是認真的，他們說的話有壹定的道理，但並沒有完全能夠說服他，可現在，能不能說服他已經不重要，自己哪怕再反對，也必須和“宅鮮送”告別了。
　　想到了自己要和“宅鮮送”告別，特別是他改造社會的夢想不能再進行下去的時候，他的心裏既覺得痛苦，又壹陣陣地發涼。
　　白天還是意氣風發，現在就已經被打得丟盔棄甲了。
　　張向北覺得自己就是壹個逃兵，這個逃兵，逃得實在是太倉促，太難看。
　　但是，他除了投降還能幹什麽？自己的那點股份，根本就不足以決定“宅鮮送”的命運。
　　張向北想著這些的時候，他的眼前，就出現了壹幕幕自己在重慶，在碾子溝，在雲南曲靖和紅河州的情景。
　　“北北，我們這麽急著過來，就是要把事情和妳說清楚，讓妳理解這事。”小芳竭力想緩和張晨帶來的有些肅殺的氛圍。
　　張向北擡起頭來，他的眼眶紅了，他看著小芳問：
　　“目前最有可能收購我們的，還是學長和馬老師，對嗎？”
　　“對。”小芳點點頭，“有意願的很多，但他們是我們了解的，有這個實力的。”
　　“好吧，妳幫我約下他們，我想和他們談談。”張向北說。
　　小芳說好。
　　張晨問：“張向北，妳要幹什麽？”
　　“我想找回壹點體面，給‘宅鮮送’留個全屍，可以嗎？”張向北瞪了壹眼張晨，站起來走了出去。
　　張晨想說什麽，小芳拍了拍他的手說：“給他壹點時間，交給我吧，我去和他好好溝通，對了，妳們先回酒店。”
　　小芳說著也站起來，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