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章 優柔寡斷！

　　呼～
　　似有寒風吹過，草木搖曳。
　　黃昏之下，楊獄的眸光劇烈的收縮著。
　　恍惚之間，夢回流積山，好似再度看到了那尊跨追風赤雲馬，持鳳翅鎦金镋，領八千玄甲，睥睨四野，橫貫萬軍的蓋世武將。
　　壹瞬不到，他已然回過神來，眼前卻又哪裏有那蓋世神將，只有那形若老農，鬢角發白，滿面風霜，其貌不揚的老者。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沒來由得，楊獄心中泛起這個念頭，旋即被他自己打消，因為眼前這似至暮年的老者身下，橫壓著整座天下。
　　“啊！”
　　鬼嬰慘叫壹聲，幾乎被嚇得昏厥過去，他只覺天地鬥轉，剎那不到，已被捏在了壹只世間最為可怖的手掌之中。
　　楊獄心中壹凜，他高度警戒之下，竟也全無察覺，就好似，鬼嬰本來就被他捏在手裏……
　　“道術，五鬼搬運術。”
　　壹只手擺弄著鬼嬰，張玄霸招手，示意楊獄坐過來，後者眸光閃爍，卻也沒有拒絕，坦然坐到了篝火之畔。
　　“這，算不算是妳我第壹次見面？”
　　歲月的滄桑在他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可那壹雙眸光，卻深邃如海，有著洞徹人心的力量。
　　“也算，也不算。”
　　微風吹的篝火明滅不定，楊獄余光掃過，不由心頭壹震，壹如陸青亭所說，這位身後，真無影子……
　　“短短十多年，妳辦了好大事，遙在麟龍道，老夫可也聽過妳的大名。”
　　認真的靠著鹿肉，張玄霸松開了鬼嬰，任其自去。
　　“青州楊獄？如今，是西北王，楊獄吧？”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楊獄心頭不禁‘咯噔’壹聲。
　　若非多年打磨，心境修持足夠，這壹問，怕是立刻就要催使金蛟剪……
　　不過，出乎他的預料，這位似只是隨口壹說，甚至並不太在意他的身份，轉而細心的烤起了鹿肉。
　　“您此來關外，是要……”
　　楊獄斟酌著，有些拿捏不定。
　　短暫的過程中，他開了天眼、動了通幽，精神高度集中，觀察著眼前這位西府趙王的所有細微表情。
　　可惜，無論是何種法子，他都無從捉摸眼前這位的絲毫情緒與內心，只覺眼前混洞壹片，深如天海。
　　“自然不會是來捉拿妳的。”
　　他的心思，張玄霸了然於心，卻也不甚在意，低頭擺弄著鹿肉：
　　“世道如此，造反，就造反吧。”
　　“這……”
　　這回答大大出乎了楊獄的預料之外。
　　身為大明第壹王，橫壓壹世的國之柱石，這態度，未免有些不太對……
　　是因為擎天撼地？
　　還是真言道人？
　　楊獄越發的拿捏不定了：“您不問問我為何造反？”
　　“有何意義？”
　　張玄霸微微壹嘆：
　　“古往今來三千載，翻來覆去，不過是壹部‘造反史’……老夫問妳如何造反，妳反問句太祖為何造反，老夫豈非是啞口無言？”
　　“……”
　　楊獄差點噎住，當即決定閉嘴。
　　哪怕有著十數年磨礪，他也不覺得自己說得過這老家夥，當然，打也打不過……
　　“年少時，心性偏執，年歲大了，漸漸也就想開了。”
　　隨手添柴，篝火‘劈裏啪啦’的炸響著，張玄霸扯下壹條鹿腿，遞了過來：
　　“這天下，終歸不是壹家壹姓之天下，自己做不好，又何必嗜權戀棧……”
　　微微遲疑，楊獄接過了鹿腿，也不避諱，直接咬了壹口。
　　“味道如何？”
　　“噗！”
　　沒給面子，還帶著血絲的鹿肉直接吐了出去：“您這手藝可不怎麽樣，血刺呼啦的……”
　　“是嗎？”
　　張玄霸也咬了壹口，咀嚼了兩下：
　　“老夫覺得也還成。”
　　對於食物，楊獄並不過分挑揀，只是，茹毛飲血他著實受不了，當即接過鹿肉，開始翻烤。
　　遠遠地，壹株大樹後，鬼嬰驚魂未定，看著相談甚歡的兩人，又著實有些費解。
　　“老爺怎麽會跟他聊得來？！”
　　他有些驚懼，有些茫然，更多的，還是匪夷所思。
　　這壹幕在他看來，活像是抓鬼的，和鬼王坐在壹塊，相談甚歡其樂融融，怎麽看，怎麽怪異。
　　他有心上前提醒，但猶豫了半晌，還是退開了點，實在是，怕了……
　　壹只鹿，還不夠兩人塞牙縫，沒壹會，就只剩了壹地的骨頭。
　　“妳這手藝比老夫要強壹些。”
　　滿手的油脂如水滴落，絲毫未留，張玄霸心滿意足，他輕輕拍打著肚子，問道：
　　“妳覺得，老夫是個什麽樣的人？”
　　“武道豐碑，承武運而生的無上大宗師，千古以來，也只有寥寥幾個人可比……”
　　楊獄正色。
　　他這自然算不上吹捧，因為這是事實。
　　強如真言道人，提起這位也不吝贊嘆，哪怕是仙魔幻境之中的邋遢道人，聞聽其人都心懷激蕩。
　　這樣的人，任何贊譽都足可承受。
　　隨手添柴，張玄霸神情不變，繼續問道：
　　“除去武道呢？”
　　“除去武道……”
　　楊獄壹怔，見他神色平靜，似在等待，方才道：
　　“麟龍壹道，七十余年無戰事、無強梁匪盜，百姓安居樂業，百業興旺，繁華可比江南七州之地，文治武功，皆可冠絕大明，……”
　　話至此處，楊獄微微壹頓，方才道：
　　“可惜，這壹切只局限於麟龍壹道，未能惠及天下，而所選之君，窮索天下，壓迫四方，逼得天下皆反……”
　　提及乾亨帝，兩人的面色皆有變化，楊獄是不加掩飾的厭憎，而張玄霸，則是喟嘆壹聲。
　　“有取天下之位，不取，有平天下之能，不為，有鼎革天下，再造乾坤之力，卻束手束腳……
　　武道之外，過於優柔寡斷。”
　　優柔寡斷！
　　如此評價，如果流傳出去，必會震動天下，更會引得無數人嗤之以鼻。
　　張玄霸壹生，經歷百戰，所殺之人，不計其數，其中聞名天下者比比皆是，大明江湖都為之消沈數十年。
　　“哦？”
　　張玄霸微微壹怔。
　　天下間，無數人憎他、敬他、畏他、懼他，怎麽罵他的都有，但獨獨沒有人以‘優柔寡斷’來評價他。
　　不由得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