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三頭六臂

　　碼頭上鑼鼓喧天，披紅掛彩，人聲鼎沸。
　　前來迎接的是直隸總督劉長佑和三省通商事務大臣崇厚。
　　關卓凡下船，兩串萬響鞭炮先燃了起來，劈劈啪啪響個沒玩，震耳欲聾，三個人只好微笑“靜”候。
　　鞭炮聲中，關卓凡想起劉長佑提出過的那個攻伐日本的戰略。壹是“起東三省之兵，出松花江以臨庫頁島”，二是“別命壹軍出朝鮮，以扼其西”，三是“率舟師趨長崎，以攻其南”。
　　在美國打了大半年的仗，關卓凡的眼光已經和壹年前不壹樣了。如果真要對日本大興征伐，劉長佑說的“出朝鮮”、“趨長崎”都是正辦，但以中國目前的國力，沒有強大的海軍，“出松花江以臨庫頁島”，是做不到的。
　　當時，東北開發的程度還很有限，愈往北愈荒涼，到了庫頁島，簡直就是蠻荒之地了。如果陸路進軍，後勤補給的難度可能過於出西域。
　　所以說，國力是戰爭之本；所以說，必須擁有強大的海軍。
　　不過，現在有了幕府這麽壹個大大的帶路黨，事情就簡單多了，壹條南路便夠用了。
　　正在浮想聯翩，鞭炮終於放完了，關卓凡是欽差，劉長佑和崇厚跪請聖安，關卓凡答“聖躬安”。
　　關卓凡想，這真是壹個奇怪的制度，我剛剛回國，聖躬安不安，妳們應該比我清楚吧？
　　這套官樣文章做完，三個人歡然道敘，“軒帥”“默公”“地翁”叫了壹輪，關卓凡乃在劉長佑陪同下，來到總督府小憩。
　　壹年前見面，關卓凡的官職比劉長佑要低，壹年後見面，劉長佑已經成了他的下屬。不知道劉長佑怎麽想，關卓凡心中不能沒有壹點感慨。當然，嘴上依舊客氣。壹口壹個“默公”。
　　誰知道到了總督府，劉長佑拿出壹份諭旨，變作宣旨的欽差，又輪到關卓凡跪倒磕頭了。
　　上諭的內容叫關卓凡微微心驚：西北出事了，多隆阿陣亡。
　　朝廷把陜西也劃給了關卓凡，“著該大臣全盤統籌辦理，如何調遣兵馬，並糧草輜重，乃細思詳劃，預為之計。陛見之時。明白回奏。”
　　就是說。關卓凡現在“總督陜西、山西、直隸、河南、山東五省軍務”，不但要剿撚，還要剿回。
　　北京那位禦姐，您真以為我三頭六臂呀。
　　接完旨。劉長佑講起多隆阿陣亡詳細，原來不是打了敗仗，而是，實在倒黴。
　　多隆阿入陜，大力振作，本來軍務上已頗有起色。東邊，同州、朝邑壹帶，他派手下大將雷正綰、陶茂林北拒回匪，大大緩解了潼關的壓力；西邊。西安壹帶的軍務他自己親自主持，隔著渭河，猛轟對岸的回匪巢穴。
　　回匪立不住腳，向西退去，多隆阿沿河追擊。追到了周至。於是全軍猛攻周至。多隆阿親登炮臺，指揮作戰，不想壹顆流彈飛來，正中右目，很快便傷重不治。
　　多軍失去主帥，潰回西安；陜東的回匪得訊，士氣大振，反撲雷正綰、陶茂林部，二將接戰不利，苦苦支撐。
　　陜西的匪情，幾乎完全回到多隆阿入陜之前、勝保主事時候的局面了。
　　朝廷對多隆阿的陣亡深感痛惜，賞雲騎尉世職，並給壹等輕車都尉，晉封壹等男爵，著其獨子雙全襲之。
　　還是那句話：這些都好辦，問題是，接下來的仗，怎麽打？
　　竄入山西的西撚愈來愈西，差不多要接近山西、陜西邊境了。壹旦西撚西渡黃河，或回匪東渡黃河，就會回、撚合流，西北即全境糜爛，再圖收拾，壹定大費周章。
　　朝廷手上是真沒有人了，反正山西、陜西接壤，剿撚、剿回相關，於是索性全部扔給了關卓凡。
　　關卓凡的頭略略有壹點大。
　　多隆阿此人，不但能打仗，為官也是清廉自守。其子雙全自黑龍江赴陜西迎喪，居然因為家貧，湊不出足夠的盤纏，幾乎無法成行。後來是在別人的資助下才終於上了路的。
　　多隆阿雖然不文，卻沒有什麽滿漢之別的念頭。他到了西安，斥革了許多不合用的旗人，軍心振奮。這也是他能打勝仗的壹個原因。
　　關卓凡的計劃中，是要把多隆阿收為己用的。多隆阿不但在軍務上會成為壹個好幫手，日後改革，他的旗人身份，也會起到特別的作用。
　　這下子，鏡花水月了。
　　劉長佑說道：“這副擔子，當真極重。不過事權壹統，也許更易收功。我想，軒帥也不必親赴陜西，坐鎮中央，調兵遣將即可。畢竟回匪蘚芥之疾，撚匪心腹之患。”
　　這個看法，關卓凡並不同意。陜西，恐怕要親自走壹遭。
　　剿東撚，離最後收功的時候，還有壹小段時間，他要抓住這個“時間差”。
　　不過，關卓凡知道，這次是劉長佑替軒軍備辦糧臺，因此說了不少懇切拜托的話。
　　劉長佑卻說道：“為軒帥辦糧臺的，其實是恭王抓總，我不過跑腿辦差而已。”
　　哦？
　　關卓凡反復請劉長佑叫自己“逸軒”，但劉老頭張開嘴就是“軒帥”。算了，由得他了。
　　軍情緊急，所有迎來送往的虛花樣，關卓凡壹律推了，就借總督府，又召開了壹次軍事會議，重新調整了部署。
　　第二師和壹個炮兵團、壹個工兵營先行赴陜；關卓凡帶近衛團和壹個騎兵團入京，陛見之後，即從北路赴陜。兩路入陜，都要經過山西，但關卓凡決定，完全不搭理西撚，銜枚疾進，在同州、朝邑以北匯合。
　　這壹帶的回匪，正盯著黃河以南、以東的官軍。關卓凡要出其不意，拊敵之背，從後面壹拳砸碎這股回逆，然後順勢西進，將全陜的回匪趕到甘肅去。
　　西撚西竄，根本是為了和回匪搭上頭，如果回匪垮了，西北貧瘠之地，西撚壹家子是混不下去的，只好東返。於是不需官軍“兜剿”，山西的危局自解。
　　然後回軍山東，此時壽光壹帶，撚匪入彀，大兵雲集，聚殲東撚的“火候”就到了。
　　剿清東撚後，再掉頭西向，那時的西撚，孤魂遊魄，不難壹舉蕩平。
　　軒軍其余各部，次第開拔，分赴山東各地。
　　終於到了北京。
　　騎兵團和近衛團大部駐紮在城外壹處軍營，關卓凡自帶近衛團壹部進城。
　　壹進城先到宮門遞折請安，然後前呼後擁地到了東華門冰盞胡同的賢良寺。入宮之前，就在這裏休息。
　　陛見之前，不能回家，這不消說；關卓凡現在的身份，是軍機大臣兼督辦五省軍務的欽差大臣，不是江蘇壹省巡撫，也不好再住江蘇會館。
　　這賢良寺本是雍正年老怡親王允祥的府邸，怡王生前向佛，舍宅為寺，世宗皇帝賜名“賢良”。這處所在既精致，又清凈，距紫禁城也近，於是自然成為大員述職入覲的歇腳之處。只不過“潛規則”是只有總督或大學士等壹品大員才有這個資格入住。
　　剛剛坐定，順天府的首縣大興知縣的手本就遞了進來。
　　原來大員蒞臨，例由首縣做東，備辦供應，“公款接待”。
　　自然擋駕。圖林跟大興知縣說道：“爵帥跟貴縣道乏！再跟貴縣說壹句，爵帥壹向不擾地方，貴縣什麽都不必預備，壹切都是我們自己辦。”
　　這都是題中應有之義，早在大興知縣這個老油條料中，因此這家夥表面上點頭哈腰，但實際上什麽也沒有準備。
　　關公爺回京了！
　　整個北京城轟動起來，賢良寺周圍立即喧鬧起來。無數人探頭探腦，想壹睹打敗了洋人的大英雄是何等樣的風采？只是近衛團關防極嚴，外面熱鬧，寺裏面總還算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