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二三章紅頂商人

　　當天就寢之後，鴛枕之上，扈福晉將羅四太太的話，説給軒郡王聽了。
　　關卓凡微微壹笑，並沒有直接接扈晴晴的話頭，而是説：“如今的雪巖，已經不比前兩年了——該是非常得意了吧？”
　　扈晴晴微微壹怔，隨即笑著説道：“可不是！除了‘阜康’的聯號愈開愈多，正經是江南的第壹大錢莊外，典當鋪也開了起來！嗯，我來扳壹扳手指頭——”
　　頓了壹頓，繼續説道：“第壹間叫做‘公濟典’，接下來‘廣順典’、‘泰安典’……浙江的杭州、湖州、嘉興、海寧、金華、衢州，江蘇的蘇州、鎮江，都有‘胡財神’的典當鋪開張，總計……十七間。”
　　“‘胡財神’？”
　　“是——這個外號，不曉得是哪個起的，壹下子就叫開了。”
　　“財神？嘿嘿，了不得！”
　　頓了壹頓，關卓凡含笑説道：“我的晴晴也了不起——如數家珍嘛！”
　　扈晴晴嗔道：“什麽叫‘如數家珍’？亂用詞兒！那是我家嗎？壹年之中，王爺大半的辰光不在這邊兒，這邊兒的事兒，能替王爺留心的，6我自然要替王爺留心的。”
　　“是，是，要不然，怎麽説我們家晴晴能幹呢！”
　　關卓凡攬過扈晴晴，在她面頰上輕輕壹吻。
　　扈晴晴輕聲壹笑。
　　“不過，也不算亂用詞兒——羅四太太是妳的幹姐姐，雪巖就是妳的幹姐夫，大家也算是壹家人了。只不過……”
　　扈晴晴豎起了耳朵。
　　關卓凡卻打住了。
　　“只不過什麽嘛？説壹半。留壹半！”
　　“只不過。希望雪巖真能夠像壹家人壹般，和咱們……壹條心思。”
　　“他怎麽可能自外於王爺？他心裏明鏡兒似的：這兩年，他翻著筋鬥雲似地發達了起來，還不都是……仰賴王爺的蔭庇？”
　　頓了壹頓，又説道：“我那位幹姐姐，每壹次來上海見我，翻來覆去，嘮的就是這套嗑。我的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羅四太太的話，不能説是違心之語，不過——”
　　又“不過”？
　　“嗯，生絲‘銷洋莊’的生意，雪巖也做得很大了吧？”
　　“銷洋莊”，即出口。
　　話頭怎麽轉到這上面了？
　　扈晴晴想了壹想，説道：“是。胡觀察本來就做生絲‘銷洋莊’的生意，不過——”
　　説到這兒，不由抿嘴壹笑：“都是王爺鬧的——我也‘不過’了。”
　　“王爺曉得的。‘銷洋莊’是非常壓錢的壹門生意，原來。胡觀察的本錢有限，不能不聯合杭州、湖州的幾個大絲商，共同進退——他還不占大股。”
　　“可是，現在的局面，完全翻轉了過來！胡觀察動輒幾十萬、甚至上百萬銀子的出入，其余絲商都要唯他馬首是瞻了！”
　　“嗯，江浙絲商之中，雪巖確實已經成為當之無愧的領袖了。”
　　“多少人都在疑惑，‘胡財神’發跡得也未免太快了！胡某人想來也不能屙金尿銀，他那麽多的錢莊、典當、絲莊……本錢都是從哪裏來的呢？所以……他怎麽可能對王爺有二心呢？”
　　扈晴晴這段話，委婉地diǎn明了胡雪巖發跡的本金來源。
　　這第壹個來源，是左宗棠西征的軍費。
　　西北軍興，不同內地，餉事不可不繼。
　　內地用兵，壹旦缺餉，總有時間、渠道，周轉騰挪。又或者銀子雖然暫時到不了手，糧食能夠籌到壹些，士兵的肚子不至挨餓。只要斷餉的日子不長，不致於造成什麽太大的麻煩。
　　用兵陜甘，壹旦斷餉，路途遙遠，交通不便，就算內地籌足了欠餉，遞解過去，也得壹兩個月的時間。若就近籌餉，除了壹個貧瘠的山西，根本無所依恃。冰天雪地之中，將士們饑腸轆轆，如何挨得？萬壹因此而生潰變，怎麽了得？
　　所以，不能像在內地那樣，時間上以“月”為單位，由各省每月向西征大軍解餉。不然壹不xiǎo心，吃了上頓沒下頓，可就耽誤大事了。
　　所以，左宗棠西征，必須壹次性帶夠壹年、至少是半年的餉。
　　“開拔費”，糧餉，馬匹，軍火，屯田用的種子、農具，林林總總加在壹起，第壹年就要三百五十萬兩。
　　就算半年，也是壹百七十五萬兩——這筆錢，從哪裏來？
　　西征大軍的軍餉，説到底還是各省各領壹個數字，拼在壹起，湊夠壹個大數。但妳不能要求人家壹次性拿出壹年的數字來——各省自己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戶部也沒有這筆錢。
　　誰有呢？關卓凡提醒左宗棠：洋人的銀行裏有。
　　這就有了借洋款、充軍費之事。
　　前文説過，壹開始，關卓凡並未主動請纓，替左宗棠辦理這筆洋債。左宗棠有壹個胡雪巖在那裏，自然是先叫胡雪巖去辦這個事情。
　　胡雪巖壹番奔走，辦出了這麽壹個結果：
　　匯豐銀行答應借出巨款，但要中國的海關出票擔保。就是説，到時候，由海關向匯豐還款，至於各省的協餉和海關怎麽扯皮，不關匯豐的事。
　　這也罷了，關鍵是利息：月息壹分三厘。
　　月息壹分三厘，年息就得壹分五厘六毫。
　　彼時銀行放款，壹年期的款子，壹般的行情是月息八厘，年息不超過壹分。
　　“暗盤”太狠了，戴的“帽子”太重了。
　　關卓凡勃然大怒，將胡雪巖狠狠訓斥了壹通，然後順理成章，將這筆貸款，“截胡”到
　　了花旗銀行——沒有人曉得，關貝子是這家美資銀行的實際東主。
　　利息則下調到正常的月息八厘。
　　這樣，既為國家避免了“不必要的損失”，關卓凡自個兒也……嘿嘿。
　　胡雪巖也沒有吃虧。
　　他勾連匯豐，開出如此兇狠的“暗盤”，是為了彌補他代理浙江藩庫時，在鹽務上弄出來的虧空。關卓凡關照花旗銀行，給胡雪巖放了壹筆款子，助他渡過了難關。
　　雖然在接洽貸款銀行上碰得灰頭土臉，但是花旗銀行的貸款，關卓凡還是交由胡雪巖的“阜康”，向西征大軍解寄。
　　胡雪巖的好日子開始了。
　　上文説過，左宗棠出關的時候，要帶足半年軍餉，有了這半年軍餉打底，之後，就可以分期解寄，壹、二月壹解，或二、三月壹解。可是，銀行放款，卻是壹次性放半年的款，因此，會有相當壹部分貸款，在相當壹段時間內，呆在“阜康”的賬上。
　　如此壹來，胡雪巖就有了足夠的時間差，“以錢生錢”——拿西征大軍的軍費，賺他自己的錢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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