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好姐姐

　　這種時候，榮安公主的分寸拿捏得最好，不會和小皇帝繼續駁嘴，以免進壹步激怒他，因此默然不語。＋◆
　　小皇帝見榮安公主不說話了，自覺對姐姐的口氣沖了壹點兒，心下微感歉疚，說道：“翁師傅還好，倭師傅、徐師傅兩位，真的是悶煞人！”
　　這句話，壹是繼續訴苦，表示自己前言不虛；二是把“倭仁、徐桐”改成了“倭師傅、徐師傅”，表示“朕從善如流”之意。
　　榮安公主依然不說話。
　　“關師傅的功課最有趣，”小皇帝壹邊兒覷著姐姐的臉色，壹邊兒慢吞吞的說道，“唉，我也不曉得，怎麽說才不會冒犯妳——我是說，好姐姐，妳出了閣，得空兒了，倒是幫我……吹壹吹枕頭風，叫關師傅好好兒地在弘德殿當差，別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他——他又不吃虧！我這個，嗯，承情不盡！”
　　說吧，站起身來，居然對榮安公主松松地做了個揖。
　　榮安公主面紅如霞，聽到小皇帝說什麽“吹壹吹枕頭風”，幾乎就坐不住了，見他如此，嚇壹大跳，趕忙也站了起來，偏過身子，向旁邊讓開了壹步，意思是不敢受皇帝的禮，嘴裏嗔道：“妳這是幹什麽！”
　　小皇帝笑嘻嘻地說道：“我拜師的時候，給關師傅行禮，就是作揖的——這個揖嘛，給師傅做壹個，再給師娘做壹個，這是……‘好事成雙’嘛！”
　　榮安公主的臉兒，紅得幾乎要著起火來。但眼下情形。又勢必無法發作小皇帝。只好狠狠瞪了他壹眼。
　　“好姐姐……”
　　半響，只聽榮安公主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也罷了。”
　　聲音雖低，但小皇帝聽得真切，不禁大喜：這就是允了！
　　虛虛地拱壹拱手：“謝了！”
　　榮安公主不出聲，斂衽還禮。
　　小皇帝心境大好之下，忍不住就要“口沒遮攔”：“二姐是個薛寶釵，妳是個林黛玉，妳倆壹塊兒嫁過去。關師傅的桃……這個運氣，還真是好到不得了！”
　　榮安公主又好氣，又好笑，小皇帝的這個話，不能不駁，不然就是自認“林黛玉”了。
　　“妳別胡亂譬喻，她當得起薛寶釵，我可當不起林黛玉——我哪兒有林黛玉那麽大的學問？”
　　榮安公主的這個話，倒不是自謙。敦柔公主打小就由恭王延請名師教導，她的學問。不是深宮之中長大的榮安公主能比的。
　　清朝的皇帝，對皇子的教育。抓得極緊，但沒有人真正在意皇女的教育。
　　“那就是‘娥皇女英’！妳別不好意思，我跟妳打賭，到時候，指婚的懿旨裏邊兒，壹定有這四個字！”
　　“娥皇女英”是什麽意思，榮安公主是懂的，但她決定，不在這個話頭上繼續搭理小皇帝了。她回到在梳妝臺前，坐了下來，又指了指旁邊兒圓桌上的銀盤：“這些東西，妳還吃不吃了？不吃的話，我叫人拿走了！”
　　小皇帝趕忙說道：“吃啊！幹嘛不吃？”說罷，捏起壹塊筍脯，放到了嘴裏。
　　榮安公主用壹把象牙梳子，慢慢地梳理著自己黑得發亮的秀發，借此平抑潮水般起伏的心情。
　　小皇帝閑了下來，終於留意到了梳妝臺上的那只黑漆蒔繪嵌螺鈿的小箱子。他壹邊兒嚼著筍脯，壹邊兒口齒不清的說道：“那個……是……呃，妳的嫁妝吧？”
　　愈說愈說出好聽的來了！
　　榮安公主壹扭頭，就待發作，小皇帝趕忙搖手：“別，別！我是說……呃，我跟妳……嗯……借壹樣東西唄。”
　　榮安公主皺了皺眉：“妳又要玩什麽花樣？”
　　小皇帝把嘴裏的筍脯咽了下去，笑著說道：“妳別多心！哪裏有什麽花樣？我是借妳的那架小千裏鏡——就是關師傅進的那架！”
　　關卓凡進給宮裏的望遠鏡，不是軍用的，而是紳士淑女們看賽馬、看歌劇用的小望遠鏡，不足巴掌大小，異常精致。
　　榮安公主嘆了口氣，說道：“皇額娘可是說過的……”
　　這個“皇額娘”，是指“西邊兒”的那位。
　　慈禧專門吩咐過，壹切精致新奇的玩意兒，都不許拿到皇帝面前，以免他“玩物喪誌”。
　　這種管教兒子的手段，當然失之簡單粗暴，但是，在某種意義上，也算“知子莫若母”。
　　“妳放心！我自會當心，皇額娘斷不會發覺的！”
　　頓了壹頓，小皇帝靈機壹動：“我拿東西跟妳換！前兩日，我得了個本子，叫做《金玉緣》，講的是公子安驥，在悅來客棧，巧遇俠女何玉鳳——有趣極了！妳壹定喜歡的！”
　　《金玉緣》的作者，是個旗人，叫做文康；書中的女主人公何玉鳳，就是後世謂之“俠女十三妹”的。後人將此書潤色添減，正式雕版印刷的時候，改了個更加響亮的名字：《兒女英雄傳》。
　　當時，《金玉緣》問世未久，只有抄本，並無刻本，主要在旗下人家之間流傳，若手獲壹本，必當做寶貝壹般的。
　　榮安公主那種又好氣、又好笑的感覺又上來了，嗔道：“我不是林黛玉，妳也不是賈寶玉！妳的那些本子，我可沒興趣！妳可別往我這兒倒騰妳那些子閑書！得，小千裏鏡妳拿去，也不用還了！”
　　小皇帝訕訕的，榮安公主也不管他，自去開了櫃子，取了壹架鑲金嵌玉的小望遠鏡出來，交到小皇帝手裏。
　　小皇帝眼睛放光，接過來雙手捧起放到眼前，湊上去壹看，“哎喲”壹聲，說道：“妳怎麽……變小了？！”
　　榮安公主忍住笑，說道：“妳弄反了！”
　　小皇帝垂下手，自嘲道：“我倒成了大鄉裏了。”
　　榮安公主教了他如何旋轉鏡頭、如何調整焦距，小皇帝拿著個望遠鏡，近看遠看，驚嘆不絕。
　　榮安公主看他愛不釋手的樣子，覺得有些話正可趁機進言，於是平靜地說道：“我聽說，前個兒，皇上叫小太監們翻跟鬥，有個叫小包子的，摔折了胳膊？還有個叫小丁子的，摔吐了血？這種事兒，好像有過好幾回了吧？”
　　小皇帝壹邊把玩著小望遠鏡，壹邊毫不在意地說道：“是，妳放心，摔不死他們！”
　　榮安公主不能直接指責小皇帝殘忍，只好這麽說：“我倒不是怕把小太監們怎麽樣了，我是怕皇額娘知道了這個事兒，不免又生出壹堆閑氣來。”
　　小皇帝的好心情被姐姐破壞了，他放下小望遠鏡，皺起了眉頭，說道：“唉，妳真掃興！皇額娘知道了，又能說什麽？祖宗馬上得天下，手底下的功夫不能閑擱著廢掉了！聖祖爺小的時候還跟小太監們壹起打布庫呢！”
　　榮安公主心想：這可跟聖祖爺不壹樣，聖祖爺是自個兒下場子摔跟鬥，妳是在場子邊兒看著小太監們摔跟鬥取樂子。
　　但她沒辦法再說什麽了，只能暗暗地嘆了口氣。
　　（小預告：明天、後天，即5月24日、5月25日，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