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五章天人神魔不歸路

　　孚王福晉自覺這番話“琴瑟和諧，夫妻同心”，夠貼心的了吧？“共保我大清江山萬萬年”，占足了“大義名分”吧？“妳好、我好、大家好”，更是那個……擲地有聲吧？哎，俺講了這許久，口幹舌燥的，妳是不是也該給點兒實在的反應了？
　　然而，敦柔公主依舊壹言不發。
　　孚王福晉似乎有些不曉得說什麽好了，她再次端過茶碗，抿了口茶這壹回，手倒是沒有抖。
　　下頭的話，略有些難以啟齒，不過，還是得說啊。
　　放下茶碗，幹笑壹聲，“我對妳九叔說，‘這件事情，妳這麽起勁兒哎，我曉得妳是為敦柔好，為祖宗的江山社稷好！不過，這裏頭，妳有沒有什麽自己的想頭兒呢？老夫老妻的，妳給我說實話！’”
　　“妳九叔笑壹笑，說，‘說實說呢，我也不是沒有壹點兒自己的想頭兒妳看，我爵封郡王，與國同戚，不能總像現在這樣，頂個什麽‘管理樂部’的空名頭，坐食厚祿，卻不為國家正經出力呀！那個，對於治國理政，我自覺還是頗有些心得的！’”
　　“我說，‘我明白了！妳要敦柔登基之後，封妳個大官兒！哎，妳想要個什麽樣的官兒呢？’”
　　“妳九叔說，‘什麽官不官、要不要的？話說的這麽難聽！我是為國家出力！不過嘿嘿，我第壹個上折子‘勸進’，不算‘定策’，也算‘建策’了，新帝登基之後，以我的身份，入直軍機，不算太過分吧？’”
　　說到這兒，孚王福晉覷了眼敦柔，說道，“我說，‘過分倒不算過分，不過，軍機處那個地方，哪個進、哪個出，恐怕，呃，不是皇上壹個人我是說，不是新皇上壹個人說了便作的數的吧？總得……關三哥點頭才成吧？”
　　“妳九叔說，‘那是！不過，我若不上這個折子，關三哥這個‘皇夫’，可就不成其為‘皇夫’了！我幫他的這個忙，大了去了吧？若敦柔新皇上堅持，我想，這個面子，關三哥怎麽也不好駁的吧？’”
　　“我說，‘也是！’”
　　“隨即便想起另壹件事兒，說，‘目下，壹共五個大軍機，加上妳，可就六個了哎，不是都說什麽‘軍機不滿六’嗎？妳若進軍機，不是就要將另壹個人擠出來了嗎？那可要得罪人！也叫關三哥為難啊！’”
　　“妳九叔說，‘什麽‘軍機不滿六’？那都是無知之人的無稽之談！軍機滿六的時候多了去了！辛酉政變後的新政府，就是六個大軍機！妳看六哥、六哥他老丈人桂良、文博川、寶佩蘅、曹琢如，再加上個沈朗亭不就是六個？’”
　　“我說，‘哦，還真是！看來，什麽‘軍機不滿六’，還真是瞎傳！’”
　　不過，“新政府”成立之後的第二年，也即同治元年，甘肅西寧撒回為亂，沈兆霖即孚王提到的沈朗亭，名兆霖，字朗亭署陜甘總督，督兵進擊，打了勝仗之後，回師西安，途中遭遇山洪暴發，不幸遇難。
　　這，是不是也可以視作“軍機滿六、必有妨礙”的證據呢？
　　咳咳。
　　“妳九叔還說，”孚王福晉繼續說道，“他做個‘打簾子軍機’就成！他雖然是郡王，但曉得分寸！斷不會搶到文祥、曹毓瑛、郭嵩燾他們前頭去的！”
　　所謂“打簾子軍機”，是指幾位大軍機中排名最末的壹位。
　　軍機全班入覲，到了殿門口，規矩是排名最末的那壹位，上前掀起簾子，軍機領班以下，依次進殿，“打簾子”的那壹位，最後進殿，於是，便得了個“打簾子軍機”的俗稱。
　　只是孚王到底爵封郡王，照正經規矩，平素見面，文祥、曹毓瑛、郭嵩燾三個，都得給他請安、行禮，入覲時，倒轉成他為文、曹、郭三個“執役”，這個場面，也是頗叫人有些尷尬呢。
　　當然，由大軍機排名最末的壹位“打簾子”，並不是什麽死規矩，大多數時候，“打簾子”是太監或侍衛的差使，並不必要勞煩大軍機親自動手。
　　還有，上文提到的沈兆霖，在辛酉政變後的新政府中，就是位“打簾子軍機”。
　　咳咳。
　　“我對妳九叔說，”孚王福晉慢吞吞的說道，“妳進軍機……也挺好！別的不說，至少，妳對新皇上，那是最忠心耿耿的！這壹層，別的大軍機，姓文的、姓曹的、姓郭的……統統比不了！”
　　“那個……新皇上再天縱英明，若總是孤家寡人壹個，也是辦不成啥大事兒的啊！下邊兒，不能沒有忠臣輔佐呀！不然的話那個，皇上的話，雖然叫金口玉言，可是，交代下去了，沒有人‘承旨’，不也是白搭？那，不還跟今上壹樣，沒有壹件事兒，是自己做的了主的？嘿嘿！”
　　“妳九叔說，‘對！就是這個理兒！’”
　　敦柔公主的眸子裏，光芒異樣，閃爍不定。
　　屋內壹時無語。
　　過了壹會兒，孚王福晉笑壹笑，“好了，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了，最後”
　　頓壹頓，“我對妳九叔說，‘妳叫我同敦柔說的這些話，沒有哪壹句不是犯天大忌諱的，妳就不怕……敦柔把妳告了？到時候，我也得陪妳去宗人府蹲‘空房子’！壹蹲就是壹輩子！哼！’”
　　“妳九叔說，‘我不會自誤，也不會累妳妳放心，敦柔絕不會去告我的！’”
　　“我說，‘妳咋就這麽肯定呢？妳是敦柔肚子裏的蛔蟲？’”
　　“妳九叔說，‘第壹，我是敦柔的親叔叔把我告了，她的親叔叔可就只剩八哥壹個了！嘿嘿！’”
　　“‘再者說了，告自己的親叔叔，這個名聲，傳了出去，很好聽麽？’”
　　“‘這也罷了，關鍵是第二告我，對敦柔自個兒，是壹丁點兒好處也沒有啊！’”
　　“‘妳看，告了我，皇上還是皇上，福晉還是福晉，妹妹還是姐姐，姐姐還是妹妹啥都沒變！而且，姐姐在妹妹跟前，還不能像聖母皇太後對母後皇太後那樣……我是說，不但不能稱妹妹做‘姐姐’只能稱‘皇上’！甚至，還不能自稱‘妹妹’，得自稱‘臣妾’！’”
　　“臣妾”兩個字，孚王福晉可以加重了語氣，拉長了語調。
　　敦柔公主身子壹顫，擱在壹起的兩只手，壹下子就捏緊了。
　　“妳九叔繼續說，‘第三也很關鍵！本來，關三哥是怎麽也不會想到竟有這種事情姐姐叫妹妹過不了‘鬼門關’的事情的！敦柔若把我告了，關三哥壹定大嚇壹跳，啊？老天！還能有這種事兒？！從此往後，可就上了心！妳說，敦柔雖然主動‘出首’了，可從今往後，關三哥對敦柔，是更放心了呢，還是更不放心了呢？’”
　　“我兩手壹拍，說，‘哎喲！妳說的太在理兒了！夫妻之間，頂頂怕的，就是這個‘上心’！壹上了這個心，妳防著我，我防著妳，這個心，就再也放不下來了！夫妻也就不像夫妻了！這個疙瘩壹旦擰了起來，哎，那是壹輩子也解不開的！’”
　　敦柔公主捏在壹起的兩只手，明顯的顫動了壹下。
　　“妳九叔說，‘第四，之前也說過了，敦柔若自個兒不想做這個皇帝，咱們再怎麽折騰也沒有用，所以，若敦柔沒有‘彼可取而代之’的意思，咱們當然也就當啥都沒有說過、啥也不會去做！如是，對於今上，也就不會又任何妨礙啊！今上還是做她的太平天子！做壹輩子！既如此，敦柔又何必去出這個首呢？何必既跟咱們、也跟她自個兒過不去呢？’”
　　“我說，‘對！對！對！敦柔，那是多麽聰明的壹個人？絕不能犯糊塗的！’”
　　到這兒，該說的，不該說的，真的都已經說過了。
　　敦柔公主依舊壹言不發。
　　過了好壹陣子，孚王福晉尬笑壹聲，“好了，今兒個……說的夠多的，打攪的夠久的了！我的這些話，想來，妳也要好好兒想壹想，才能夠”
　　頓壹頓，“哎，反正，頤和園那兒，也不是明兒個就生下孩子了！”
　　再壹頓，“那，我就先告辭了！過兩天，再來聽妳的信兒！”
　　說罷，站起身來。
　　敦柔公主沒有動彈。
　　孚王福晉的臉上，掠過壹絲慌張的神色，強笑道，“怎麽？妳不送壹送我？真這麽著，下頭的人，該犯嘀咕了不定這倆主兒吵了多大的架呢！”
　　敦柔公主款款的站起身來，終於開口了，“九嬸，請吧！”
　　孚王福晉如釋重負，嫣然壹笑，剛要邁步，突然輕輕壹拍自己的腦門兒，“妳看我這記性！差點兒漏了緊要物件兒！”
　　說著，解開壹個小小的錦囊，取出壹個薄薄的冊子，遞過來，“喏！這個給妳！”
　　這個錦囊，孚王福晉壹直擱在身邊兒，敦柔公主還有些好奇，不曉得裏頭裝了什麽？
　　冊子的面皮，用的是錦緞，裝訂的也很精致，敦柔接了過來，打開壹看，目光微微壹跳，秀眉蹙了起來。
　　翻了幾頁，突然壹怔，隨即滿臉通紅，“啪”壹聲，將冊子合上，手上好像捏了壹個燙手山芋似的，壹時之間，不曉得該將其遞還孚王福晉好呢？還是扔到炕桌上好呢？
　　孚王福晉得意的笑了，“這件東西，有用的很！照著上頭說的做，保妳……那啥！”
　　頓壹頓，“還有，今兒個咱們倆‘摒人密談’了這許久，不定有哪個多嘴的，跑去三哥那兒獻殷勤妳手裏有了這件東西，三哥就不會往其他的地方想了？對吧？”
　　敦柔公主微微咬了咬嘴唇，到底沒有將小冊子遞回給孚王福晉。
　　定了定神，將手壹讓，用平靜的口吻說道：“九嬸請！我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