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花開不落鄰家院

　　恭親王福晉話音壹落，敦柔公主便睜大了眼睛，這……太匪夷所思了吧？
　　當然，再匪夷所思也匪夷所思不過“南邊兒”做嗣皇帝，可是，正因為“南邊兒”做了嗣皇帝——
　　“這個……”敦柔公主沈吟說道，“恐怕行不通吧？嗯，我記得——”
　　頓了壹頓，“‘王大臣會議’的時候，這個事情，是有定論的，什麽‘人臣不可擬於君上’，又什麽‘乾坤方圓，非規矩之功’，總之，女子承嗣，只限於君上，臣下和民間，不得妄引……今上繼統之例，有所幹求。”
　　“王大臣會議”有什麽“定論”，恭親王福晉反不如女兒清楚，她先是怔了壹怔，接著想了壹想，說道：“‘王大臣會議’說了些什麽，我是不曉得，不過，確定哪個來承軒親王的嗣，那是幾十年之後的事兒了，到了那個時候——”
　　敦柔公主心中壹動：對呀！
　　“今兒個定下來的規矩，”恭親王福晉繼續說道，“不曉得又改掉了多少？到時候，幾十年前‘王大臣會議’上輕飄飄的幾句話，這個……還做得數麽？”
　　嗯！
　　“再者說了，軒親王身份特殊，不可視之為普通臣子，其血祀和爵位的承繼，似也不應泯然於普通臣子啊。”
　　敦柔公主壹雙妙目，波光閃動，“額娘，我倒不曉得，您——”
　　說到這兒，抿嘴兒壹笑，打住了。
　　恭親王福晉“哼”了壹聲，說道：“妳倒不曉得，我怎麽能想出這些個道道來，是吧？”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敦柔公主含笑說道，“何況，距我上壹回回來問額娘的安，可遠遠不止三日了……”
　　“算了吧！”恭親王福晉笑著說道，“這些個道道，我自己個兒，哪兒想的出來呀？這些話，都是文博川說的，妳阿瑪再說給我聽——嗯，倒也不見得都是文博川的原話，大約也有妳阿瑪的添油加醋，不過，意思就是這麽個意思。”
　　“嗯。”
　　頓了頓，敦柔公主輕輕嘆了口氣：“女親王？這可真是……”
　　說到這兒，斂去笑容，秀眉微蹙，“還是難啊！真要叫女兒承嗣，女婿該怎麽辦？將來，誰又來承女婿的嗣？這不成了……‘倒插門兒’的了？哪個男的能樂意？”
　　“哎喲，”恭親王福晉壹笑，“照妳這麽說，那……他怎麽就樂意了呢？”
　　這個“他”，自然是指恭親王福晉自己的女婿——關女婿。
　　“這不大好比，”敦柔公主微微搖了搖頭，“畢竟……”
　　畢竟，他的“倒插門兒”，換來的，是整個大清朝的治權。
　　只是，這個話，即便是對額娘，也不能輕易出口。
　　何況，他也不是真的“倒插門兒”，他還是姓關，還是有人承他老關家的嗣——咱們娘兒倆眼下討論的，不就是這個問題麽？
　　嗯，對，既然有人模範於前，那，咱們也就可以依樣畫葫蘆了。
　　敦柔公主正要說話，心念微動：這個葫蘆到底該怎麽畫，還是由額娘來說，更加合適壹些。
　　於是打住。
　　“也沒有什麽太為難的，”恭王福晉果然說道，“只要能有兩個兒子就成了——壹個跟著娘，承軒親王的嗣和爵位，另壹個跟著爹，承他爹的嗣、他爹的爵位，不就好了？爺兒倆，都是……既不改宗、也不改姓，如此壹來，就不能算是什麽‘倒插門兒’的了。”
　　頓了壹頓，微微加重了語氣，“另壹個兒子，就不是親生的，也不打緊。”
　　敦柔公主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過了片刻，輕輕的“嗯”了壹聲。
　　即是說，承敦柔公主的女婿的嗣和爵位的“另壹個兒子”，可以是其妾侍所出；但是，承軒親王的嗣和爵位的，必須是嫡出——敦柔公主的女兒自個兒親生的。
　　“總之，”恭親王福晉說道，“文博川說，無論如何，嗯，‘承軒親王血祀、爵位者，不論男女，必得為嫡福晉所出’——”
　　頓了壹頓，“除非——”
　　說到這兒，打住了，但是，“除非”後邊兒是什麽，敦柔公主自然是清清楚楚的——
　　除非妳連女兒也生不出來。
　　那就無可如何了。
　　敦柔公主在心裏重重的“哼”了壹聲：怎麽可能？
　　過了壹會兒，她輕聲說道，“文叔叔的這個意思，他……還不曉得吧？”
　　“應該還沒有跟他說過——也用不著這麽著急忙慌的，”恭親王福晉說道，“說不定，妳轉頭就有了身孕，第壹胎生下來，就是個大胖小子呢？”
　　頓了壹頓，“不過，文博川認為，‘若……公主始終未誕男嗣，則以嫡長女承軒親王嗣，即為分所應當、勢在必行之事’，不然……可就說不過去了。”
　　不然，可就說不過去了。
　　過了片刻，敦柔公主又輕輕的“嗯”了壹聲。
　　昨天，不曉得從什麽時候開始，公主的神情，就沈郁了下來，壹直到今天下午離開小蘇州胡同，都未展顏，用膳也用的毫無胃口，這壹層，馬嬤嬤、小熙，還有幾個近身的侍女，都看出來了。
　　事實上，決定離開小蘇州胡同、“回娘家”給恭親王福晉“問安”的時候，正是敦柔公主臉色最不好的時候。
　　初初的時候，馬嬤嬤和小熙，還以為公主是為了恭親王福晉的病恙擔心，可私下底問過了恭親王府過來的張嬤嬤，恭親王福晉前幾天確實略感風寒，可是，此時經已痊愈，那，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晚膳，敦柔公主陪恭親王福晉壹起用，在壹旁伺候的馬嬤嬤和小熙，發現公主的情緒，有了非常明顯的變化：言笑晏晏，眉宇間的郁結不開，不見了。
　　起初，馬嬤嬤和小熙，還以為公主承歡膝下，令色娛親，在恭親王福晉面前，藏起了自己的不愉；但是，用過晚膳，掌上燈來，公主吩咐，準備果品、酒水，她要到後花園的邀月臺去賞月——興致如此之好，那就真的是……呃，這個……好起來了。
　　可是——
　　軒王爺還在家裏等著呢！
　　這……算怎麽壹回事兒啊？
　　留在鳳翔胡同晚膳，已經很奇怪了；晚膳之後，還要“賞月”——
　　這，難道是不打算回家了麽？
　　最最奇怪的是，沒有派人去告知小蘇州胡同那邊兒壹聲啊！
　　恭王府的後花園，名“萃錦園”，規模宏大，占地達整個恭親王府二分之壹強。北京城諸多王府之中，恭親王府的規制、面積，都是頭壹份兒，這壹點，在“萃錦園”上尤為突出——莫說別的王府瞠乎其後，就是紫禁城的禦花園與之相比，都算小巫：壹個“萃錦園”的面積，大約相當於兩個半的禦花園。
　　利賓第壹次造訪關卓凡朝內北小街王府的時候，曾大為贊嘆，關卓凡卻說，“這算什麽？妳是沒見過我那位六哥的府邸。”
　　那是真不能比。
　　事實上，“六哥的府邸”，分成兩大塊兒——南邊兒的府邸和北邊兒的花園，二者雖然連在壹起，卻是界限分明。關卓凡入恭親王府，不論是作為客人，禮節性拜訪，還是作為軍機處成員之壹，在恭王府會議，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在“府邸”這壹塊兒活動，只有壹次，因為席面擺在了“萃錦園”的“沁秋亭”，關卓凡才得以入內，壹窺秘境。
　　當時便有目眩神搖之感！
　　心裏不由就想：皇帝亦不過如是吧？嗯，甚至，如果單單拿紫禁城來比，就是皇帝，也比不了啊！紫禁城的禦花園，俺是去過的——呃，不過，不是本時空的事兒——確實比不了這座“萃錦園”啊！
　　成親之後，由“恭王府壹日遊”而生出的感慨，頗有助於關卓凡理解自己兩位福晉性格上的微妙差異——這座府邸、這座花園的小女主人，確實可能比永和宮的小女主人，更加驕傲些的。
　　永和宮，雖然正經是個“宮”，可是，說到底，不過壹座二進的院子罷了。
　　“萃錦園”的入口，是壹座西洋樣式的漢白玉拱形門坊——單單這樣東西，圓明園之後、頤和園之前，就是全北京的獨壹份兒。
　　自“西洋門”入，壹路直行，要經過獨樂峰、蝠池、安善堂、福字碑，等等，才能到達邀月臺——過了邀月臺，還有綠天小隱、蝠廳，等等。
　　這些，僅僅是“萃錦園”的中路——而且，就中路而言，也只是其中的壹部分而已。
　　敦柔公主壹路悠然走去，走過蝠池的時候，小熙再也忍不住了，說道：“公主，咱們今兒個……是不是要在這兒過夜呀？”
　　“是呀。”
　　啊？
　　小熙和馬嬤嬤對視壹眼，夜色朦朧，馬嬤嬤的神情沒怎麽看清楚，小熙卻有點兒著急了：“那……王爺那兒，怎麽辦呢？總得……給他遞個信兒吧？”
　　敦柔公主停下了腳步。
　　小熙、馬嬤嬤和後邊兒的侍女，也趕緊停了下來。
　　“嗯，”敦柔公主點了點頭，“是要給他遞個信兒的——”
　　頓了壹頓，“這樣吧，麻煩妳跑壹趟，去跟他說壹聲，然後呢，妳也不必回來了，就留在那邊兒陪他吧！他愛怎麽‘辦’、就怎麽‘辦’——好不好呢？”
　　這可不是好話！
　　小熙的臉，“刷”壹下，直紅到了耳朵根兒。